文 土卫六
徐闻的美就像是蒙娜丽莎的神秘微笑，如今正在徐徐揭开……
随着菠萝“住进热搜”、火遍市场，徐闻这座原本默默无闻的广东小县城，正变得徐徐闻名。
据中国产业信息网2020年统计的数据，全国菠萝种植面积约100万亩，年产量约173万吨，这其中，光徐闻的种植面积就达到了35万亩，年产量超过70万吨。
徐闻红星农场的菠萝田。这是一家国营农场。/土卫六摄
如果把每年进口的20多万吨也算上，全国每年流通在市场上的菠萝大约在200万吨上下，“每3个中国菠萝就有1个来自徐闻”的热搜不仅没带夸张成分，甚至还有些低估了徐闻的水平。
相比之下，整个台湾省43万吨的菠萝年产量，还不足徐闻县的三分之二。只是，这43万吨菠萝如今也因为病虫害问题被禁入大陆了。
“大陆离不开台湾凤梨！”
“台湾每人每天吃18公斤菠萝，一点都不难。”
“你们也有凤梨啊……所以不买台湾的，无所谓就对了。”
台湾名嘴们的高调言论，终于一步一步闪了腰；而位于中国大陆最南端的徐闻，却低调了太久。
近日，新周刊记者来到徐闻菠萝地里，实地探访这个徐徐闻名的小县城。
曾经贴牌“海南菠萝王”
如今正名了
要不是台湾“队友”的“神助攻”，徐闻的出圈可能还要再晚一些。
早些年的徐闻菠萝，为了卖得更好，有时还会贴上“海南菠萝王”的标签。今年情况就大不相同了。
“每3个中国菠萝就有1个来自徐闻”的话题上热搜一天后，拼多多的数据显示：“徐闻菠萝”的搜索量同比增长11倍；其日销量也创下纪录，较2020年同期增长了235%。
广州有的超市已经打出了“徐闻菠萝”的标签。/土卫六摄
与此同时，线下水果档口、商超便利的认同度也在提高，不少门店都打出“徐闻菠萝”的标识吸引消费者购买。
徐闻菠萝的火热，让不少采购商发现了商机。
来自江西的万成（化名）原本做脐橙采购生意，今年特地赶到徐闻采购菠萝。东北的胡子（化名）专程组织车队，在菠萝的海不远处设了分拣站，方便把菠萝从采装车转运到大货车上发往东北市场。
胡子向新周刊记者透露，东北的消费者喜欢“大果”，因此此番采购的首要标准就是“个头大”。而万成的货主要发往南方市场，南方消费者对甜度要求很高。万成发现3月中的果还不够甜，就转身渡海去海南度假了，打算清明节再回徐闻采购，清明前后徐闻的菠萝最甜。
一辆载满菠萝的采装车正在过磅。/土卫六摄
甜到什么程度呢？农户陈伯说：“如果你切好菠萝，拿起来会有汁水不停地滴下来；一口咬下去，闭上眼睛感觉甜到了心里；睁开眼低下头，发现蚂蚁在吸吮滴在地上的汁水；透过阳光，果肉还有些晶莹剔透，吃完后手上黏黏的，这才叫真甜！”
为了保证徐闻菠萝的质量，当地在品控方面也采取了许多措施。
严格的品控才能保证出产的品质。/ 视觉中国
政府层面推出了“菠萝身份证”制度，要求农户对每一亩田的菠萝种植情况进行登记上报，并且不定时抽查。这样能让每一亩菠萝的种植都受到全方位监控，不仅能及时发现病害、果断处理，还能制止扰乱市场秩序的投机行为。
有的菠萝企业还利用新技术来做品控，中国菠萝电商产地直供基地就定制了国内第一台菠萝品控自动分选机器，相当于“X光”透视仪，可以根据菠萝内部黑心、糖度及大小重量等进行分选。
品质就是品牌，品牌就是市场，徐闻菠萝正在努力。
今年徐闻菠萝市场需求持续处于高位，春节期间，菠萝田间收购价从原来的每斤1元多上涨到每斤2.8元至3元。有菠萝种植户表示，这是30年来最高的价格。
徐闻菠萝在做好品控的同时，产品线也在不断丰富。除了凤梨酥、菠萝罐头、菠萝干，甚至还有菠萝衣服、菠萝袜子……
菠萝不方便食用？
你OUT了
种种产品之中，最值得一提的是“去皮果”。
什么是“去皮果”？想搞清楚这个，先要搞明白菠萝和凤梨的区别。
菠萝是一种热带植物，虽然热带地区热量充足，水稻都可以一年三熟，但菠萝的生长期却需要18个月，也就是一年半，比甘蔗还长。
菠萝需要去皮方可使用。/图虫创意
菠萝在漫长的生长演化过程中，由于各地自然地理环境的差异和变迁，逐渐衍生出许多品种，比如巴厘、金菠萝等。凤梨也是其中的一个亚种，凤梨这个亚种里，又分为许多子品种，比如西瓜凤梨、芒果凤梨。
凤梨和其他菠萝品种相比，最大的优点就是果眼浅，削了皮就可以吃。
因此在消费者的心里，似乎凤梨代表高端，而其他菠萝品种就太粗糙了，不方便食用。除非你有专业的刀具，还熟练掌握把菠萝削成螺纹状的技巧，否则吃一次菠萝简直太麻烦了，还扎手。
徐闻的优势品种并不是凤梨，而是巴厘。如果这样的市场认同持续存在，势必会对销量产生影响。在多次市场调研之下，徐闻的菠萝企业决定向泰国学习——力推“去皮果”。
工人正在给菠萝去皮。/土卫六摄
“去皮果”简单来说就是削了皮的菠萝，别看只是这么简单的一步，却能产生“蝴蝶效应”。
首先，菠萝去皮之后，比带皮的菠萝更容易冷藏保鲜，不仅便于仓储、利于调整销售节奏，还有机会售卖到距离更远的地区。
以往北方闹一次寒潮，道路通达性就会受冰雪影响，消费者也会减少出门消费，这样菠萝就可能滞销。有了去皮果，在北方出现寒潮时，菠萝就可以暂时储存，不至于腐坏，等寒潮过后再卖，由此实现效益最大化。
其次，去皮后的菠萝可以进入超市、餐厅，附加值更高。
不少高档的泰式餐厅都有一道经典菜式：菠萝炒饭。/ 视觉中国
最重要的是，去皮解决了“菠萝不方便吃”的大难题，使得消费者的接受度更高了。
徐闻县政协副主席陈北跑向新周刊记者介绍，下一阶段徐闻会力推去皮果，另外还会大力包装“小菠萝”这个产品，因为带把的小菠萝观赏价值更高，推销到高档餐厅进行摆盘，格调会很高。
小菠萝并不是发育不良的菠萝，而是上一轮采摘后，由于叶片覆盖遗留下来的菠萝。这些菠萝先期未收到充足光照，因此个头小，但“大果”摘走后，小菠萝可以独享雨露、光照、肥料，因此后期生长很好，甜度甚至比“大果”还高。
一颗小菠萝茁壮成长。/土卫六摄
徐闻在改善菠萝产品品类的同时，也在不断孵化行业IP，其中运营最成熟的便是“菠萝姐”。
“菠萝姐”吴建连是徐闻县菠萝协会会长，早在2008年她就投资建成了菠萝食品加工厂，在这十几年间，她发扬徐闻人审慎进取的精神，根据盈利水平决定投入规模，逐步扩大产品线。
吴建连对新周刊记者表示：“你看我的厂，就不像一些大厂那样整齐划一，因为它是一点一点扩建出来的。每一间厂房都像是一个脚印。”
如今吴建连不但拥有菠萝罐头、菠萝干、凤梨酥等多条生产线，还在研发菠萝衣物等新产品，“菠萝姐”的名号也越来越响，成为一个行业IP。
菠萝罐头，既保留了菠萝的甜度，又延长了保存的时间。/图虫创意
天时与地利
徐闻能够形成完整的菠萝产品线，和当地的天时与地利密不可分。
中国最南端是曾母暗沙，这是初中地理就必考的知识点。
而中国大陆最南端——广东省湛江市徐闻县，相比之下却没那么出名。
徐闻是大陆与海南岛最近的一个县，如果身在徐闻，仿佛伸手就能够到海口。/百度地图截图
在距今200多万年前，这里的大规模火山喷发活动，伴随着雷电和暴雨，重塑着当地的地形地貌。
彼时的徐闻尚与海南相连，直到12万年前，一场大地震造成地壳断裂，才形成了如今的“天堑”——琼州海峡。这时地下的能量释放殆尽，大地终于归于平静。
持续百万年之久的火山活动，不仅为这里带来了肥沃的砖红壤，还形成了起伏和缓的广袤台地。
徐闻的红土地，地形起伏和缓。/图虫创意
在气候上，徐闻位于北回归线以南，地处热带，即便遇上寒潮南下，最低气温也有10℃以上。每到夏秋季节，湿润的西南季风就从南海带来充沛的水汽，让徐闻这片红土地得以充分享受雨露的滋润。
由于起伏和缓的台地地形，中高周低，排水便利，徐闻的降水虽然丰富——年降水量多达1000毫米以上，但也很少遭受洪涝袭扰。
菠萝原产于南美洲巴西、巴拉圭的亚马孙河流域一带，这一带地处热带，雨热充足。徐闻降水丰沛、土壤肥沃、光热充足、排水便利，地理环境和南美非常相似。
2005年08月25日，原国家质检总局批准对“愚公楼菠萝”实施地理标志产品保护。/图虫创意
1926年，归国华侨倪国良引种菠萝到徐闻县曲界镇愚公楼村，成为“广东种植菠萝第一人”。当时人们种植的品种被称为“高麻”，主要是为了提取叶片纤维用于纺织。高麻果小、果眼深、肉硬、渣多，不便食用，因此种植范围一直十分有限。
1930年，“巴厘”从新加坡被引进到徐闻。由于巴厘果大肉嫩、汁多味香，非常适应徐闻的气候，很快就成为了当地的优势品种。到1985年，巴厘的种植面积已经达到徐闻全县菠萝种植面积的80%以上。直到今天，巴厘依然是徐闻菠萝的主要品种。
民国时期，徐闻菠萝的种植面积一直不超万亩，直到1952年这一现状才得到了改变。上世纪60年代，全国号召“以粮为纲”，徐闻菠萝种植面积一度减少到4000多亩。改革开放后，菠萝罐头加工业的兴起，让北方市场也见识到了菠萝的美味，由此种植规模逐年扩大。
淘宝上搜索“菠萝罐头”，第二个关键词就是“徐闻”。/淘宝截图
在种植面积高歌猛进的同时，徐闻农民也不断改善种植技术，粗放式管理逐渐变得精耕细作。到1988年，徐闻菠萝种植的总面积已经达到10万亩以上，总产量也超过了10万吨。
1997年，著名经济学家厉以宁来到徐闻，见到这一望无垠的菠萝田，“菠萝的海”四个字从他嘴里脱口而出，和欧洲“波罗的海”形成谐音，十分有趣。
俯视视野的徐闻，称为“菠萝的海”确实当之无愧。/ 视觉中国
从此，菠萝的海就成为了徐闻的一张名片。
最关键的还是“人和”
这片“海”吸引了不少人投身其中，书写新的故事。
展昭（化名）就是其中一位，在种菠萝之前，他从事的是生物制药行业。
展昭跟新周刊记者回忆道，6年前，在台商的介绍下，他在海南租地投资种植了上百亩菠萝。起初所种的菠萝遭到病害袭扰，在求助台商无果的情况下，展昭发挥生物制药老本行的钻研精神，亲身下地逐个标记菠萝的问题，对症下药解除了病害之忧。
从高空俯瞰菠萝的海，色彩斑斓，十分壮美。/图虫创意
解决病害之后，展昭成为少有在投产一年多就实现盈利的“菠萝大王”。
在海南站稳脚跟后，展昭有一次去徐闻游玩，发现“这片菠萝的海实在太神奇了，有5个澳门那么大”，菠萝相关的产业链也十分完善，比如育苗、肥料、除虫、箩筐场、采摘团队、物流等周边环节都相当健全，展昭当即决定转战徐闻。
展昭把西瓜凤梨和芒果凤梨这两个品种引种到徐闻，还在试种水蜜桃凤梨等新品种，并购进羊粪和饼肥进行精细化施肥，生产的凤梨平均每个可以达到5斤，个头是巴厘的两倍。
为了打入中高端市场，展昭还设计了新的凤梨包装。
展昭设计的新包装。/受访者供图
徐闻是一片热土，吸引了许多人一个猛子投身进来，让这片海变得色彩斑斓，充满吸引力。他们有的出钱，比如展昭；有的出力，比如“劳务工队”。
劳务工队是专门负责摘果的团队，这些团队一般由当地农户牵头，成员大多是外省人，来自云南、贵州、广西等地。
为什么菠萝需要专业团队负责采摘呢？这是因为菠萝叶和果实都长有刺，采摘时稍有不慎就会割伤双手，裤子和鞋也会被刮破。劳务工队的专业摘果人会戴着手套和草帽，腿上也会绑上护腿，鞋子都是特制的胶鞋。
他们中有男有女，最快的两秒钟就可以摘下一颗菠萝，然后再人力扛着一筐筐菠萝倒在采装车上。
劳务工队中的一名女性正在采摘菠萝。/土卫六摄
劳务工队装满一车后，再转运到大货车上。
他们每天早上6点多就开始采摘，一般到下午2点，一个十多人的团队就可以装满一辆装载5万斤菠萝的车。按每斤1角钱装运费计算，一个团队装一车可以赚5000元，平均每人一天可以赚300多元。在菠萝出产的旺季，月入过万不是问题。
不论是劳务工队还是箩筐，不论是采购价还是市场终端价格，徐闻都已经建立起全面的大数据系统。
2019—2020年间，中国菠萝电商产地直供基地开发并完善徐闻菠萝大数据系统，涵盖农户数据1.5713万个、全国水果市场档口数据1.0576万个、全网水果电商数据4486个。
菠萝大数据，非常详尽。/土卫六摄
有了这些扎实的产业基础，徐闻菠萝的这波风潮，绝对不会是昙花一现，而会持久深远地影响我们的味蕾和餐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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