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4年9月15日，中日甲午战争期间的平壤之战（FOTOE供图）

关于中日甲午战争的著作很多，各类论文也多，兹不加详述，只想谈一点黑龙江军队的表现：日军进逼平壤，清军奉调入朝的五部精锐皆被击溃，残兵败将惊惶逃回国内，而黑龙江将军依克唐阿自请出征，亲率骑兵和步兵8个营奔赴鸭绿江边，准备入朝作战，堪称是一次英勇的逆行。这支部队又叫“奇字营”，即以黑龙江省城齐齐哈尔命名的练军。

自从英法联军残破大沽口，直击京师，逼签条约之后，清朝君臣有所警醒，开始整顿与训练军队，“师夷之长技以制夷”。直隶总督刘长佑提出制定章程，从绿营兵中选拔质朴健壮者，参酌湘淮二军营制，步兵每营500人，骑兵每营250人，尽量多配西式武器，根据实战要求进行严格训练，称为“练军”。光绪十一年十月，军机处与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等奉慈禧太后懿旨讨论东三省边防事宜，决定以福州将军穆图善为钦差大臣，会同东三省将军办理练兵之事。要求他在已练之军的基础上加以挑选，每省先练5000人，火器的购办则由海军衙门支持。穆图善自知责任重大，从护军营、神机营挑选了一批干员随同前往，一年多时间内尽心尽力，可惜在次年秋一病不起。接替他的是原黑龙江将军定安，不久后即传出东三省新练之军旧习未改，又因待遇较优厚，热衷于吃喝嫖赌。有旨追究，定安等人矢口否认。这是一次不彻底的军队改革，各地练军差别很大，中西练法参杂，新旧兵器混用，将官多出自行伍，士兵也以绿营为基础，是以乍看面貌一新，实质上多为花架子。吉林练军号称“吉字营”，黑龙江练军不便如此简称，被称作“奇字营”，来自省城齐齐哈尔。湘军、淮军中也有这样的营号，不要弄混了。

依克唐阿起于军伍，有血气，算是晚清为数不多的一员骁将。他出身满洲镶黄旗，世居于吉林伊通河地方，因家贫当兵，数十年间身经百战，由马甲一步步升至副都统。光绪十一年珲春黑顶子之争，他与吴大澂同任勘界大臣，终于将被俄方越界侵占的大部分领土夺回，引起朝廷关注，四年后升任黑龙江将军。依克唐阿作风务实，奏报了所谓“五路鄂伦春”的真实情况（前将军说得热闹，其实皆为行踪无定的猎户，多数又逃避出痘，集训时连人影子都见不到），在瑷珲兴修炮台和城墙，并大力提倡屯田实边。甲午战争爆发后情势危急，依克唐阿奉旨与四川提督宋庆协防鸭绿江，负责左翼，在蒲石河与日军拼死血战，终于收复多处边防营地。日军深入内地，九连城、凤凰城先后陷落，奇字营腹背受敌，不得已退守宽甸，清廷竟以“观望迟延，畏葸无能”将依克唐阿撤职留任。这8个字很严厉，是朝廷用了很多年的套话，也是很多清军将领的通病，对依克唐阿却有很大冤枉。之后，他率部与友军扼守通向辽东腹地的要隘，在草河口亲临前线指挥，反复厮杀一整日，使嚣张的侵略军遭受重创，不得不退守凤凰城。

比较起当年在八里桥阻击英法联军的京营，甲午战争中在陆路抵抗日寇的清军堪称英勇，诸军之间也会互相支撑。宋庆闻知旅顺告急，即亲率毅军驰援；敌人见扼守大高岭的清军兵力单薄，悉力来攻，聂士成部死战不退，依克唐阿主动从侧面出击，分解敌势。稳住阵脚的清军还合兵反攻，突袭连山关日军，一举收复这一战略要地，使得日军大本营极为恼怒，撤销侵华第一军司令官山县有朋的职务。调整后的日军加强西路进攻，很快攻陷重镇海城，辽阳和沈阳门户大开。依克唐阿率奇字营由东路紧急赴援，与吉林将军长顺的吉字营、丰升阿的盛字营一起发起反攻。这是东三省练军的第一次联合作战，共约一万多人，“更番仰攻，扑击山腰”，奇字营前锋更是杀到离城墙不远的徐家菜园，然日军防守严密，只得在天黑时收队。

依克唐阿虽缺少近代军事视野，但久经战阵，智勇双全，在战场上要谨慎得多，也勇敢得多。出兵之际，他就预料到必有一场恶战，想方设法多备枪支弹药，又奏请从边境猎户中再招募8个营。这支新兵虽未受过训练，但枪法准，身手敏捷，赶到后给日军带来不少麻烦。反攻盘踞海城的日军之前，依克唐阿在营帐置酒，召集属下众将，“取刀刺臂血，搅而饮之，相矢以死”，慷慨悲壮。这是在他被革职留任之后，看不到一点个人的患得患失。在主帅的带领下，奇字营愈挫愈勇，与友军一起数次对海城日军频频发起进攻，虽未能拿下，也令敌人心惊胆战，对奇字营产生了几分敬畏。

战场上还有一对亲兄弟：哥哥寿山为京师神机营骁骑校，开战后请求赴前线，单骑就道，在奉天招募忾军两营，在奇字营任步队统领；弟弟永山为三等侍卫，参战前已加入奇字营，此时任马队统领。特别需要说明的是，他们的父亲为原吉林将军富明阿，而七世祖则是被崇祯帝误杀的大明辽东督师袁崇焕。二兄弟皆依克唐阿手下大将，与一些清军将领的怯懦避战不同，敢于临敌深入，不惧强寇，在夺回草河岭、克复连山关之役接连建功。清军接着攻袭凤凰城，奇字营一部已突入东门，但作战失利，敌军大部来援，左右两翼皆败退，永山率部殿后掩护，受到枪伤仍率部还击，“亲持枪械，毙悍贼数名”，最后被击中胸部阵亡，年仅27岁，死前叮嘱部下随哥哥杀敌。而寿山强忍悲痛，在关道口、四棵树、龙湾、草河沿等地与日寇大小十余战，皆身先士卒，以死相拼。光绪二十一年二月二十日，寿山率马队70骑侦察敌情，在汤岗子与数百日军遭遇，奋呼接战，毫无畏惧。敌人击中寿山，子弹由其右胁射入，贯穿腹部而出，他仍是裹创力战，击退日寇，返回营中时衣裤皆被鲜血浸透。依克唐阿倚寿山为干城，奏请破格奖赏。

今天阅读中日甲午战争的史料，能见出双方的不对称性：清军在战略战术上要落后许多，两军的武器配属、统帅才能和士兵整体素质也不在一个量级上，失败应是必然的。但国家危难之时，历来不缺少舍生忘死的英杰。与依克唐阿一样，远在南方的吴大澂也是主动请缨。时任湖南巡抚的他统帅湘军20营北上，甫一抵达，便与奇字营、吉字营等部猛攻被日军占领的海城，力图扭转战局。而文人带兵，所部又是数千里舟车劳顿、新旧参杂的客兵，加上对日军的重视不够，很快陷入困局，牛庄、营口、田庄台先后失守，部伍奔溃，吴大澂愤愧之下欲拔刀自尽，被部下拦住，也意识到自己的确不懂军事。其爱国志节理应得到鼓励，而一遇挫败，清廷毫无自省，即将全部责任扣在前线将帅头上，责斥吴大澂“徒托空言，疏于调度”，传旨将他革职，几年后又宣布“永不叙用”。（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