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1年《伦敦新闻画报》插图：清朝将领、郡王僧格林沁（FOTOE 供图）

在我国近代史上，奕山是一个千夫所指的罪人，统兵广州时举旗投降，开衙伊犁时私签通商条约，而最令人痛恨的是他在黑龙江将军任上，被穆拉维约夫吓破了胆子、擅自签署了《瑷珲条约》。读那时的大内秘档和军机处录副，也能看到咸丰帝经常提到这个条约，认为是后来该地一切麻烦的根芽，严旨令奕山设法挽回，奕山与吉拉明阿不是没做努力，但已属徒然。

历史上的罪人也是千差万别的，其不一定是恶人，也不一定是通常意义上的坏人。具体到奕山面临大事时的表现，怯懦，庸碌，无主见，既缺少责任心和担当，缺少绥定边疆的智慧谋略，更缺少风骨气节与为国献身的勇气，完全不是穆拉维约夫的对手。可举朝望去，号称“能吏”“干员”者甚多，又谁是那些咄咄逼人的“外夷”的对手呢？两广总督叶名琛不灵，直隶总督谭廷襄不灵，肃顺的一味强硬留下恶果，僧王也在侥幸一胜后被打回原形，呼喇喇大厦将倾，哪里有什么“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毛主席说过“有比较才有鉴别”。与穆督比，奕山明摆着一副庸怯嘴脸；可我也不无悲凉地发现，在大清皇族和满朝文武中，此公竟然算是一个佼佼者呢。

这大概也是咸丰帝起初不愿撤掉奕山的原因，换谁呢？如果多次与英国人、俄国人打过交道的宗室大员都搞不定，谁能搞定呢？

皇上不愿意撤换黑龙江将军，将军也不愿撤换瑷珲副都统。可签了这么一个丧权辱国的条约，丢了这么多国土，沙俄得寸进尺，国内舆论汹汹，总要有人承担责任。拖了半年多，清廷终于在咸丰九年二月降旨：“吉拉明阿办理夷务，任意颟顸，著先行撤任，并著奕山据实参奏。所有黑龙江副都统一缺，著奕山遴选明白干练之员，切实奏保。”这件事的起因，是老吉放行俄方赴乌苏里的测绘小队，并答应开河后派员联合勘界，被吉林将军奏了一本。这也是《瑷珲条约》带来的后遗症，可谕旨并未指责奕山，让他负责选一个人接替副都统，同时要他选调1000名骑兵赴湖北打太平军。奕山并未急于切割和推卸，而是自请处分，说吉拉明阿办事认真，请求将之留任，也还真的获得批准，所请求的增加兵额、制造枪炮也都获准。黑龙江的局面如此严峻，朝廷还是不断地从这里调兵，明知正额不足，便指名抽调预备役的西丹，奕山只好奏请扩大部队编制、筹款添设枪炮，也能看出其并非毫无举措。

当年夏天，俄国船只纷纷下驶，开至乌苏里江和绥芬河地方，“占地建房”“牧放牛马”。其也导致了黑龙江与吉林两个将军衙门的争执，即谁来负责堵截与驱逐。咸丰帝传谕斥责奕山推诿，曰：“总由奕山轻允黑龙江左岸地方，以致该夷肆意占据。该将军既已贻误于前，并不思力图挽救，乃辄奏称事属吉林，应由吉林主稿，免致往返贻误。显系因现在侵占之地，均在吉林界内，有心推诿。”严命他与吉拉明阿尽力补救，同时也要求吉林方面“合力堵拒”。而朝中不知哪位高人献退敌之策，6天后再下谕旨：

绥芬、乌苏里河地属吉林，并不与俄国接壤，亦并非黑龙江将军所辖地方。上年该将军奕山轻信副都统吉拉明阿之言，并不与俄国使臣剖辩明白，实属办理不善，咎无可辞。黑龙江将军奕山著即革职，暂留本任，仍责令将从前办理含混之处，辨明定议。革职留任副都统吉拉明阿著即革任，并著特普钦派员拿赴乌苏里地方，枷号示众，以示惩儆。

这样做的目的，为的是“宣示夷酋”，告知对方奕与吉已因签约身获重罪，尔等不得再拿着条约说事。有用吗？吉拉明阿挡不住俄军，特普钦也挡不住，奏报“俄夷由水陆分赴珲春，并夷众强赴兴开湖查看地界，及在乌苏里江建房垦地”，情形更为猖獗。

八月初二日，有旨“将奕山革去御前大臣，令其来京当差”。清廷一直关注着穆拉维约夫的动向，消息纷纭，一会儿说在秦皇岛附近看到慕（穆）姓大船，一会儿又说他“至今尚未驶抵北塘（即塘沽）”，又传说他要赴上海，“传闻互异，行踪实为诡秘”。而实际上此时的老穆已离开北塘，正在日本的江户谈判库页岛归属。清廷撤掉奕山，也是为了向穆督宣示捍卫国土的决心，没想到署任将军特普钦跑来跑去，连老穆的面都见不到，而后者不仅没有任何收敛，反而变本加厉。

御前大臣，在清朝既是皇帝身边近臣，又是朝中重臣，常常由亲王、贝勒等担任，排在军机大臣、领侍卫内大臣之前，位分尊崇。道光二十年奕山由伊犁将军奉调进京，任正白旗领侍卫内大臣，并命他在御前大臣上学习行走。所谓“学习行走”，大致为一个见习期，三个月后即实授御前大臣，挂靖逆将军印奔赴广东，也是信心满满。孰知英军兵锋极盛，难以抵挡，只得一面赔款议和，一面瞒骗皇上，事发后革职下狱，遣发新疆。而仅用数年，奕山由和田办事大臣渐渐振起，一晃又是伊犁将军——此公的个人能力和好人缘，清廷之用人导向与人才匮乏，都可于此见出。咸丰四年奕山再入京，不久后再授御前大臣，并带着这个光亮头衔往黑龙江赴任。这次革职回京，鉴于舆论，御前大臣实在不能再当了，但都统之职未撤，仍是一品大员。此际另一位御前大臣僧格林沁正在紧张筹备天津海防，立刻保举奕山协办军务，没有得到批准。数月后八里桥大败，咸丰帝在逃亡热河途中，传旨：“倘抚局不成，该夷攻扑城池，著庆惠、绵森、奕山、赛尚阿等悉力固守。”矬子里拔将军，也只能是这哥儿几个了。此年受命陪同恭亲王阅操的几位大臣中，也有奕山。

咸丰帝的宠臣肃顺对奕山如何？未见具体记述，大约不会太好，但也未下狠手往死里整他。而在改朝换代之后，肃老六一命呜呼，奕山则再次崛起，重新担任御前大臣和后扈大臣，并且掌管銮仪卫。这可是一个辛苦活儿，新帝的这位族叔时年71岁，精神矍铄，庄重得体，深得两宫皇太后信任。同治三年（1864）七月，因江宁“红旗报捷”，大赏群臣，奕山晋封一等镇国将军。他在后来还担任过上书房总谙达、行营事务总理、内大臣，以年迈致仕，仍赏给全俸。慈禧太后四十大寿，赏给御书匾额，曰“三朝耆硕”。鸦片战争时的那几个满洲大员，如伊里布、琦善、奕经、耆英，先后因罪被罚，此时皆已化烟化灰，只有奕山一人屡跌屡起，一直活到光绪四年。（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