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时期，清军与英法联军在北京城墙下战斗（FOTOE供图）

这是当时俄国报刊上一篇文章的标题，作者叫扎瓦利申，贵族出身，海军军官，早年曾随舰队远洋探险，因参加“十二月党人”起义被流放西伯利亚。他也是一名优秀的通讯记者，文笔生动且犀利，在俄廷宣布赦免“十二月党人”后立刻活跃起来。穆拉维约夫经营东西伯利亚十余年，手下有一批得力干将，周围有许多狂热“穆粉”，但其蛮横冷酷包括热衷于自吹也使人厌憎，渐渐形成了一个反穆派。扎瓦利申生活在赤塔，对于1856年那次死亡大撤军耳闻目睹，予以揭露和指责，惹得穆督极为恼怒，视之为反穆分子的带头大哥。

1859年冬天似乎比往年提前到来，从中国、日本返回的穆拉维约夫本欲乘船溯江而上，可过伯力后江面已结冰，只能弃舰登陆。他的心情是郁结烦乱的，几乎没有一件事情顺心：

费心耗力筹备一次试图炫耀武力的中国行，结果舰队不给力，走走停停，赶到大沽口外战争已经结束，比他的“阿穆尔舰队”强大得多的英法联合舰队大败亏输，使他意识到清军也不是那么弱，顿时感觉不妙；

满以为可以顺道在日本拿下关于库页岛归属的谈判，精心准备了一篇开场白，孰知日本幕府的代表根本不买账，彬彬有礼，软硬不吃，谈了一个多月也无进展，只好讪讪地离开；

途中亲见殖民进展极为无序和缓慢，该年迁至黑龙江左岸的只有240人，到乌苏里江流域仅50人，“人及时送到了指定地点，而满载物资、衣服和各种工具的船只和木筏在河里冻住了，没有到达目的地”，这些新移民在漫漫严冬饥寒交迫，怨声载道；

正因为天气奇寒，指定运到下江地区的牲畜只能上岸行走，结果大批被冻死，俄军的阿穆尔营、乌苏里营士兵将“一冬都没有肉吃”；

为加强在滨海新区的军事机动性，也是为了对付清军可能的反击，预先订购了两艘浅水轮船，可在海上航行中遇到风浪，竟然与阿穆尔公司的两艘轮船一起沉没。

自从去年夏天逼迫奕山签订《瑷珲条约》，穆督名声大噪，自己也颇有几分救世主的感觉，而从日本返回庙街，就听到各种负面评价。令老穆生气的，还在于各地官员对待这些攻讦的麻木态度。被迫停船上岸后，他在库普里雅诺瓦镇写信给卡尔萨科夫：

关于今年的浮运工作和扎瓦利申的文章，我不准备多说什么，因为这完全是外贝加尔省官员分内之事，这些人无论对什么事都大发议论，但办起事来却是一纸公文了事。牲畜没有运到尼古拉耶夫斯克，赤塔官员定会说成是流放犯的罪过，其实不然，显然是赤塔方面指示不当。应运往哈巴罗夫卡的牲畜现在库普里雅诺瓦镇，让这些牲畜走旱路，也不会是流放犯的罪过。不过我真不知道该怪谁……我责怪扎瓦利申，并不是因为他写了文章，而是因为他把整个赤塔弄得一塌糊涂。使我吃惊的是，你怎么会容忍此事？

卡尔萨科夫是穆督最信任的副手，也是他一路提携和保举的接班人，此时仍兼外贝加尔省的省长，与扎瓦利申的关系似乎很不错。老穆希望卡尔萨科夫能让其闭嘴，在信中施加压力，要他为之指出一条正路，尽快“纠正这些错误”。

卡尔萨科夫显然没有做到，大约不是他不想做，而是扎瓦利申不听招呼。反对派已博得广泛同情，而扎瓦利申正是那时的大V，一直在报纸杂志上揭露强制移民的弊端。穆督及其属下想尽办法阻挠，可像赫尔岑主编的《钟声》影响巨大，又是在伦敦编印，无法控制，成为一个重要的传播窗口。谴责的矛头始终指向穆拉维约夫，舆论滋蔓，就连一些官方期刊如《海洋文集》，也刊载了扎瓦利申的文章，抨击穆督不顾哥萨克死活的军阀作风。

老穆一向对声誉特别珍惜，而这次运输的组织混乱，导致了移民的困窘，也是一个严酷的事实。他将责任归为主管官员的失职，但又很难对外解释，“心绪不佳已达极点”。这时的穆督是很多人的眼中钉，清廷君臣，日本幕府，圣彼得堡的达官贵人，东西伯利亚的官僚阶层，民间的自由分子，包括那些强制移民和苦役犯，只有他们日日感受这种军阀式强制移民之苦。老穆在布拉戈维申斯克（海兰泡）停留时，当年发往乌苏里的“最后一批苦役犯”也因黑龙江结冰困在那里。“他们待在屋子里，虽无棉衣也不致冻死，棉衣、面粉、食盐皆未运至目的地，都被冻在阿穆尔沿岸不需要这些东西的地点，而需要的地方却又未给运去。”这是老穆在信中写的，并又一次提到途中所见：“从尼古拉耶夫斯克出发以来，沿途目睹这些灾难，同时留在尼古拉耶夫斯克的区舰队和队伍今冬又吃不到鲜肉，你想，我怎能不难过呢？”真是烦郁满纸。他在信中还说自己太老了，该休息了，也的确不时闪过辞职的念头。

最让他着急上火的，还是清方意图否认《瑷珲条约》：经过松花江口时，三姓副都统富尼扬阿就曾迎头拦截，坚持把皇上要说的那一套话讲一遍，惹得老穆大怒；接下来又是瑷珲的新任副都统爱绅泰派员过江，守候在驿路旁，不得已下车一见，驳回往瑷珲会晤之邀，说是“无商办事件”，有啥话到海兰泡再说。而他刚刚抵达布市，爱绅泰就带着人来了，宣布必须遵照《尼布楚条约》，请俄方将侵占乌苏里、绥芬河的人马撤回。穆督少不得一通咆哮，爱绅泰也毫不退让，这让他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决定要在海兰泡多待一段时间，“好让满人相信，我正在准备打仗”。这个冬天，老穆把自己当作一枚钉子，钉在海兰泡，居然待了一个半月，为的是震慑清方。

扎瓦利申的文章又来了，总署的参谋长库克里写道：

今天城里又议论纷纷，邮车送来了最近一期《工业通报》杂志，上面载有扎瓦利申的文章，依旧是那些老调，仍然是那些说法，还是那些事情，连语句都没有变。但最恶毒、最有欺骗性、最狂妄的是文章的标题：《阿穆尔，或骗人者必受骗》……（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