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6日下午，聚集在国会大厦门前、高呼“停止盗窃”口号的特朗普支持者，规模达数千人之多。当天晚些时候，他们突破警察的封锁闯入大厦内部，一度占领参议院大厅达两小时之久
内外呼应的“围攻”
对大多数普通美国人来说，2020年大选在11月3日投票日那一天就已经结束了。按照自己的党派以及政见偏好投出或者寄出选票，接着回到日常生活，静静等待开票结果公布：过去几十年里，他们一直都是以这样波澜不惊的姿态对待这场四年一度的政治嘉年华的。邮政工作人员以及计票站的付费志愿者会比一般选民多忙碌三到四天；选举年夏天之前，国会通常已经编列好了购置更多邮件分拣机以及雇用临时验票人员的预算，不过未必总能兼顾到每一个具体地区。在那些选情极为胶着的“战场州”，胜负往往要待开票超过95%甚至98%时才能最终确定。这意味着和“一边倒”色彩显著的州相比，“摇摆州”的开票结果揭晓总要再晚几天。比计票员更晚收工的是选举分析师和政治评论家：他们不仅要关心新产生的总统是何许人也，还需要留意国会议席对比的变化乃至摇摆州席位控制权的变更状况，以此推测未来两到四年联邦政府的政策风向。
不过，像乔恩·奥索夫（Jon Ossoff）以及拉斐尔·沃诺克（Raphael Warnock）一样，直到2021年1月5日才确认自己已经当选为联邦参议员，无论如何都可以说是罕见的特例了。这两位民主党候选人属于政治经验不甚丰富的后起之秀；在2020年11月3日，他们分别在佐治亚州作为攻擂者，挑战两位在任的共和党籍参议员珀杜和莱夫勒。开票结果对双方而言都是一种煎熬：珀杜和奥索夫的得票率之差只有区区1.78%，沃诺克和莱夫勒则被独立参选的前众议员科林斯分走了20%的票源，形成僵局。由于没有一位候选人的得票率超过50%，根据佐治亚州选举法，有必要进行第二轮投票以确认最终的当选者。这次附加投票的日期被定在了2021年1月5日：严格说来，2020年美国大选的整个流程要到这个“尾巴”解决之后才算真正宣告结束。
东海岸当地时间2021年1月6日12时30分，新教牧师出身的沃诺克通过视频连线向自己的支持者宣布：他以50.99%的得票率击败了莱夫勒，将在未来六年据有佐治亚州在联邦参议院第三组别的议席。两天后，另一组对决也以珀杜承认败选而告终。至此，民主党在参议院（100席）的席位上升到了50席，加上候任副总统、参议院议长哈里斯的一票，压过共和党占据多数。至此，大选以参众两院全面“蓝化”而告终。
但在1月6日这一天，整个美国关注的焦点并不在佐治亚，而在首都华盛顿哥伦比亚特区。就在奥索夫宣布自己胜选的那一刻，角逐连任失败的唐纳德·特朗普总统正在白宫南侧的椭圆形草坪（The Ellipse）上，隔着玻璃屏障对自己的数千名支持者发表讲话。这些族群背景各不相同、来自全美数十个州的示威者在一天前就聚集到了国会大厦西侧的自由广场附近，高举标语宣称要“把美国从虚假的选举（结果）中拯救出来”。
1月6日中午时分，特朗普在白宫南侧的椭圆形草坪向自己的支持者发表煽动性讲话，鼓励他们冲击国会大厦
在私人律师鲁道夫·朱利安尼以及两个儿子的陪同下，特朗普走向人群，言之凿凿地表示“我们的选举被胆大包天的激进民主党人偷走了”。他攻击媒体日复一日地用“假新闻”来诋毁他，攻击胜选者拜登是“私生”（不合法）总统，宣称他已经呼吁包括副总统彭斯在内的共和党籍议员（尽管其中相当一部分人已经被他斥责为“软弱分子”）在确认选举人票结果时提出异议。最重要的是，他公开怂恿示威人群开向国会大厦——“我们要继续前进，我们要走向国会大厦，”特朗普高声号召，“我知道这里的所有人很快就会朝着国会大厦进军，以和平和爱国的方式发出自己的声音！”人群中立即响起了他最希望听到的口号：“为特朗普而战！”“为特朗普而战！”
从12点开始，特朗普的演讲持续了大约一个小时。这绝不是一次简单的心血来潮，因为13点正是国会两院开始闭门会议、履行选票确认程序的预定时间。在特朗普结束演讲、离开广场的同时，人群已经沿着宾夕法尼亚大道朝国会大厦进发了。当十几位共和党籍参议员和100多位众议员按照既定方案，在会场内呼吁推翻开票结果时，特朗普的支持者们开始借助绳索和其他工具，从国会大厦西侧的圆形楼梯向高处攀爬上去。14时30分，察觉到参议院大厅已经被示威者包围的国会警察向人群发射了催泪瓦斯弹，同时会场内的副总统彭斯以及议员们被带到了其他房间保护起来。15分钟后，人群涌进了参议院大厅，控制国会大厦部分设施长达两个小时之久。混乱中，一名女性骚乱者被警察开枪打死，一名国会警察被灭火器砸中头部后重伤不治，另有三名骚乱者因突发疾病死于现场。直到傍晚时分，骚乱者才被军警从国会大厦里彻底驱逐出去。
骚乱没能改变大选的最终结果——1月7日凌晨3时40分，重返参议院大厅的两院议员们正式确认拜登赢得了306张选举人票，击败仅得232票的特朗普当选为美国第46任总统。双方的得票差与2016年特朗普获胜的那次大选极度接近。被骚乱者寄予期待的副总统彭斯以及参议院共和党人领袖麦康奈尔最终选择了尊重法律程序，他们还谴责示威者的暴力活动是“对民主的破坏”。尽管特朗普表态称自己不会出席，拜登和哈里斯的就职典礼仍将按原定计划在1月20日举行。特朗普随后通过一则简短的声明宣示了接受现实的立场：“尽管我完全不同意这次大选的结果，事实也站在我这一边，1月20日还是会有一场井然有序的权力过渡。”
即便如此，这依然是现代美国政治史上绝无仅有的离奇事件。在并无证据存在广泛的选举和计票舞弊行为的情况下，最高行政首长因为拒绝放弃权力，一方面要求本党国会议员提出无意义的反诉，企图推翻既定程序否决开票结果，另一方面更煽动自己的支持者冲击最高立法机关，意欲在最后关头影响立法者对选举结果的确认。众议院共和党人领袖、前副总统切尼之女丽兹·切尼直白地指出：“毫无疑问，是总统召集了暴民，总统煽动了暴民，总统还对暴民发表了讲话。他就是那个纵火者。”共和党籍众议员金辛格更是谴责特朗普“企图发动政变”。以“法律和秩序”作为竞选口号的特朗普，最终却成为法律的破坏者，无疑是一种巨大的讽刺。
1月7日凌晨，在骚乱者被警察逐出国会大厦之后，副总统迈克·彭斯（中）以参议院议长的身份继续主持选票确认仪式。特朗普曾经寄望彭斯在最后时刻推翻大选结果，但彭斯认为这超出了自己的权限
摇摆的彭斯
迈克·彭斯注定要以一种令人印象深刻的形象留在美国政治史上。不仅是因为他的福音派天主教信仰，不仅是因为他在特朗普任内当了四年副总统，甚至也不仅是因为他还在寻求代表共和党出战2024年总统大选。发生在这位副总统身上的一切，最好地概括了特朗普任内华盛顿政治风向的变幻无常：从2017年1月开始的三年又十个半月间，彭斯一直被当作总统忠实但不甚重要的政治追随者。然而就在最后一个半月里，围绕着大选结果的裁定，他的形象突然在“造王者”和“叛徒”之间发生了剧烈摇摆，最终定格在了一个尴尬的位置上。
对大选过程甚至选举制度本身的公正性做出质疑，从2016年开始就是特朗普阵营宣传策略的一部分。早在2016年与希拉里·克林顿的对决中，特朗普的竞选顾问罗杰·斯通（2019年因伪证罪被判刑，随后获得特赦）就创建了名为“停止盗窃”（Stop the Steal）的激进街头运动，无端指控华盛顿的“深层政权”企图干预计票，甚至暗示不赞成提名特朗普的共和党人也是“深层政权”的一部分。2020年选战伊始，右翼政治活动家艾米·布雷默继承了斯通的口号，在社交媒体Facebook上建立了“停止盗窃”粉丝群组，几天时间就吸引了36万关注者。2020年11月3日之后，随着各州陆续进入开票时间，打着“停止盗窃”标语的特朗普支持者出现在了多个摇摆州城市的街头，企图以场外施压的方式影响计票结果。“3%人”“骄傲男孩”等极右翼民兵组织的身影也在人群中若隐若现。12月12日华盛顿特区的游行中，至少十几名示威者和警察由于肢体冲突受伤，33人被捕。
不过，在一开始，街头运动并不是特朗普的竞选班底重点运作的对象。美国大选固然有着诸多不甚合理的制度安排，但其流程始终是相对有序的。在州一级层面，选民以一人一票方式选出的是属于某一党派的选举人团。各州州长会在大选年的12月14日（通常在投票日之后一个月左右）之前向国会提交经过确认的开票结果以及选举人团名单；接着在12月14日当天，选举人团在州府集会，做出关于正副总统的正式投票。次年1月6日，国会两院将对这些选举人票进行公开清点和确认，获得270张以上选举人票者成为胜利者。
2020年11月19日，特朗普的私人律师兼顾问鲁道夫·朱利安尼出席共和党全国委员会召开的大选法律诉讼问题新闻发布会。这位前纽约市长在“9·11”事件中曾被视为国家英雄，但在2020年大选期间却遗憾地沦为了特朗普的应声虫
在过去200多年的美国选举史上，曾经不止一次出现过州一级当选的选举人拒绝服从党大会提名决议，在12月14日投票时支持其他竞选者的情况，即“失信选举人”现象。不过随着2020年7月最高法院通过一项判例，这一隐患在相当程度上已经获得解决。换言之，根据“赢家通吃”原则，只要某个党对应的选举人团在州一级胜出，就可以自动推定该州全部的选举人票归胜选一方所有。这也就是为什么长期以来美国大选的结果无须等到12月14日或者来年1月才获得揭晓，媒体通过跟进州一级的开票情况，在投票日之后的几天就能确认获胜者。而要推翻成为事实的开票结果，实际上只有一种途径：在州一级提起法律诉讼，要求以人工方式重新点验所有选票。最极端的情况下，州议会可以拒绝州长的认证，任命自己的选举人团，由国会裁定。
特朗普阵营选择的正是这一路径。从投票日之后第三天起，共和党人至少在10个州发起了针对州一级以至县一级开票结果的诉讼，以“存在大规模舞弊现象”为理由要求重新计票，或者取消部分归于民主党名下的选票。然而取得的成效令他们沮丧：选情胶着的“战场州”佐治亚在2020年11月11日开始了人工重新计票，结果仍是拜登获胜，该州的全部16张选举人票于是悉数归入民主党名下。宾夕法尼亚州地方法院则以“缺乏证据支持”为理由，驳回了共和党人提出的取消两个县开票结果的要求。特朗普阵营的努力遂归于徒劳。
当然，理论上还存在最后一种可能：根据1878年通过的《选举人票统计法案》，当国会在1月6日履行最终确认程序时，任何一党都可以通过书面形式（需要参众两院议员各一人联署）对某个州的选举结果提出异议。但只有在参众两院都以简单多数赞成该提案的情况下，已获州长确认的该州开票结果才会被推翻。鉴于民主党在大选之后已经控制了众议院，在国会一级翻盘几乎没有希望，历史上也从未有过这种先例。然而它多少制造了一种虚假的希望——在重新计票的要求接连被州政府与地方法院驳回的背景下，似乎只有国会还能继续延宕拜登接掌行政权力的时间。而在佐治亚州的两场附加参议员选举尚未举行的情况下，共和党在参议院依旧占据着简单多数。如此一来，以副总统身份兼任参议院议长的彭斯的地位一下子变得举足轻重。
按照惯例，彭斯会是1月6日参众两院的选举人票确认仪式的主持者。他将在全体议员面前拆开装有各州选票的信封，确认其有效性，并在唱票结束后公布最终的获胜者。在这套流程中，副总统并不是一个可以随意“加戏”的角色——尼克松和戈尔都曾经作为即将卸任的副总统，宣布过自己在总统角逐中的失败。但特朗普希望彭斯去做超过他职权范围的事：以特德·克鲁兹（Ted Cruz）和约什·霍利（Josh Hawley）为首的11位共和党参议员已经宣称他们要在1月6日的仪式上质疑5个“战场州”开票结果的公正性，从而启动两院表决程序（尽管他们都承认表决的结果多半仍是维持既成事实）。而特朗普要求彭斯更进一步，否定自己败选。
1月2日，佐治亚州民主党参议员候选人乔恩·奥索夫（前排中）在造势集会上向支持者致意。由于第一轮投票未能产生符合条件的当选者，佐治亚州在1月5日举行了第二轮特别投票，悬滞的两个参议院席位都被民主党人获得
从2020年圣诞节到2021年1月6日当天，整个华盛顿笼罩在一种混沌而暧昧的政治气氛中。2020年12月27日，支持特朗普的得克萨斯州众议员戈莫特（Louie Gohmert）在该州地方法院发起了一项针对彭斯的诉讼，呼吁法院裁定1878年《选举人票统计法案》违宪，并赋予副总统以决定是否重新计票以及裁断选举结果的“唯一”权力。这项诉讼在元旦当天被驳回。与此同时，长期与特朗普密切合作的参议院共和党领袖麦康奈尔再度表示他不赞成克鲁兹、霍利等人的计划。1月3日，《华盛顿邮报》公布了一条长达一个多小时的电话录音记录，内容是特朗普在1月2日向佐治亚州州务卿布拉德·拉芬斯伯格（Brad Raffensperger）直接施压，要求后者尽快帮他“再找11780张选票”，以翻转自己在这个“战场州”落败的事实。这已经是一种近乎绝望的挣扎。
而作为“翻盘”计划的最后一个环节，彭斯在1月6日之前的几十个小时里，无疑承受了近乎恐怖的心理压力。据《纽约时报》报道，1月5日当天，特朗普和朱利安尼曾经连续约见彭斯，近乎胁迫地要求后者做出推翻认证程序的表态。而彭斯在咨询过几位宪法学专家以及资深法官之后，最终做出了与总统意见相反的决定。1月6日一早，彭斯通过副总统办公室发出一则声明，正式宣布：“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我断定：鉴于我曾经宣誓拥护并捍卫宪法，我不能宣称自己具有独断专行的权力，可以决定哪些选举人票应当被重新点验，哪些则不用。”而直到当天中午12点，朱利安尼还在给一些参议员打电话，要他们在会场里尽量拖延时间。
即使是彭斯本人也没有料到，会场内的拖延战术其实还不是特朗普最后的王牌。当两院议员们陆续抵达国会大厦时，无须出席确认仪式的总统本人却径直走向了椭圆形草坪，开始煽动自己的狂热支持者前去围攻会场。这绝不是一次头脑发热的偶然行为：自从去年11月中旬特朗普团队开始启动针对各州开票结果的“法律战”，每当总统本人在社交媒体上指控某个州或者某个县存在“舞弊行为”，高举“停止盗窃”标语的极右翼活跃分子就会迅速涌向当地，并对该地区的地方官员以及民主党政治家发出死亡威胁。这一回，特朗普同样没有直接号召使用暴力，但句句不离“殊死斗争”“夺回我们的国家”，“斗争”（Fight）这个词在他一个小时的演讲中出现了足足20次。总统还暗示，彭斯是个动摇分子，而他本来是有足够的权限推翻目前的计票结果的。
两个多小时后，这群亢奋的骚乱者冲破国会警察松散的封锁线，闯进了大厦内部。特勤人员将彭斯和众议院议长佩洛西等要人带上电梯，送进“9·11”事件后建造的地下掩体保护了起来。之后的几个小时里，彭斯被迫一直待在掩体内，而特朗普完全没有在意过他的安全：下午2点半，当骚乱者已经要冲进参议院大厅时，总统依然在给亚拉巴马州参议员图伯维尔打电话，要求他“要竭尽所能阻止确认选举人票”。事后，警方从闯入国会大厦以及民主党、共和党全国委员会的骚乱者身上搜出了多个自制爆炸装置：这绝不是一次“和平示威”。
在国会大厦西面的露台上，路透社摄影师吉姆·博格拍下了骚乱者冲进建筑的整个过程。他清清楚楚地听到，人群中有人在高喊：“迈克·彭斯在哪儿？”“绞死彭斯！”事后，警方在国会大厦附近的遗弃物中发现了一具木制绞刑架模型：特朗普的支持者就是以这样赤裸裸的恐吓来对待他们眼中的“软弱分子”的。
1月17日，荷枪实弹的国民警卫队士兵在国会大厦周边执勤，为1月20日拜登的就职典礼做准备。这是南北战争之后国会大厦首次进驻现役部队
未结束的弹劾
异常讽刺的是，尽管承诺会和示威者们站在一起，但在1月6日这一天，特朗普本人从未在遍地狼藉的国会大厦现身。离开椭圆形草坪以后，他回到了白宫西厢办公室，密切关注着事态的进一步发展。骚乱者闯入参议院大厅，现场有枪声响起之后，这位拒绝正面表态的总统在Twitter上发出了一段语意含混的文字，呼吁“所有人保持和平”，但并未要求骚乱者马上离开。直到傍晚来临前的16点22分，当拜登已经在电视节目中现身并对骚乱事件做出谴责，多位共和党资深参议员也要求总统直面事态之后，特朗普才在Twitter上上传了一段视频，言不由衷地表示“我们必须保持和平，所以回家吧”。当然，直到这个时候他也没有放弃自己从未败选的论调。他继续告诉那些亢奋的骚乱者：“人人都知道那是一场压倒性的胜利，尤其是对面那伙人。”
这条夹杂着傲慢、恼怒、不甘等种种复杂情绪的推文，随后也成为特朗普在Twitter平台上的“绝响”。1月7日，Twitter公司宣布对特朗普的账号禁言12小时，一天后又决定将其永久封禁，理由是其言论“可能造成进一步的暴力风险”。另一家社交媒体巨头Facebook也宣布暂停特朗普使用其旗下一切平台的权限。
据CNN等美国主流媒体报道，1月6日全天，除去有1名警员和4名骚乱者死于国会大厦外，至少还有116名国会警察以及首都治安警负伤，其中15人需要留院观察。随后的一个多星期里，警方陆续在华盛顿及其周边地区逮捕了34名骚乱参与者，另有至少80人被检方以国内恐怖主义、煽动性阴谋、叛乱等罪名做出起诉。不过，和美国政治制度本身遭遇的挫败以及质疑相比，物质上的损失还是有限的——在独立战争以来的美国政治史上，第一次出现了大选失败者拒绝让渡权力却以无所不用其极的方式破坏选举程序的情况。在和拉芬斯伯格的电话交谈中，特朗普赤裸裸地暗示对方可以抛弃底线，只为迎合本党候选人的现实利益。而当他煽动骚乱者包围国会大厦时，克鲁兹、霍利等十几位参议员还在费尽心思拖延认证选票的时间（尽管他们最终只质疑了两个州的开票结果）。2016年和2020年，正是这些共和党政客两度在全国大会上提名特朗普作为本党的总统候选人；倘若不是彭斯在最后时刻选择保持谨慎，美国的政治动荡甚至可能进一步激化。
正因为如此，在国会大厦骚乱平息之后，民主党人以及部分共和党建制派代表立即开始采取一系列措施，以预防特朗普拒绝向拜登交权，甚至在屈指可数的最后几天任期内制造更多冲突。1月13日，众议院以232票赞成、197票反对的简单多数通过了对特朗普启动弹劾程序的提案，包括利兹·切尼在内的10位共和党人投了赞成票。特朗普被控以煽动骚乱罪，成为第一位在总统任期内两次遭到弹劾的美国行政首脑（第一次是2020年2月涉险过关的“通俄门”）。但鉴于参议院要到1月19日才会开会讨论是否赞成弹劾，届时特朗普的任期已经进入了最后倒计时（拜登将在1月20日正式就职），可以确定在政权交接完成以前，特朗普并不会被定罪。但倘若参议院能以2/3多数批准弹劾提案，便可以再追加一项表决，永久剥夺被弹劾者担任政府公职的资格。这可能对特朗普在2024年卷土重来的前景构成真正意义上的颠覆，乃至重塑整个共和党的面貌。
但要经历如此激烈的转折，对所有人来说都不容易。在1月6日选择“拥护并捍卫宪法”的彭斯，到了1月12日却拒绝了民主党人援引宪法第25条修正案第4款、终止总统履职的请托。麦康奈尔也暗示，他无意争分夺秒地完成对特朗普的定罪。在美国历史上，还从未有过卸任总统被追加剥夺担任政府公职资格的先例，这对那些几天前还在喋喋不休地抨击“选举舞弊”的共和党参议员来说尤其尴尬。毕竟，他们中的一些人依然在为特朗普异乎寻常的动员能力和宣传技巧而倾倒，并且担心一旦和此人做切割，共和党本身将面临泡沫化。
是的，特朗普主义的阴影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仍将笼罩在美国上空。和2016年相比，2020年的特朗普多拿了1123.8万张普选票（尽管在总数上两次他都是输家），蓝领阶层、农村白人群体以及拉丁裔选民依然在不遗余力地支持他。他们甚至冲向了国会大厦，试图为那位煽动者夺取某种并不存在的“胜利果实”。78岁的乔·拜登将在一个危机四伏的“分裂之家”中开始他的总统任期；许多选民并非由于他拥有卓越的政见而支持他，仅仅是因为厌恶特朗普。这是一个新冠肺炎感染人数刚刚突破2200万人、至少39万人已经因此去世的动荡国家，此时此刻的拜登多多少少需要一点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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