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面具。盘龙城遗址出土（FOTOE供图）

文/岳颖

虽然关于商人南侵的史实在文献中屡有记载，但在盘龙城遗址被发现之前，包括王国维在内的很多史学家都认为，商朝的势力范围仅限于黄河中下游地区。

1954年初夏，武汉遭遇了一场特大洪水。在防汛期间，取土固堤，市文物管理委员会却不断收到从一些取土场发现文物、墓葬的报告，随即要求报告地停止取土，原地保护，待汛期之后进行清理发掘。盘龙城位于武汉市北郊约5公里的黄陂区，由于地势高、土层厚，当时也是取土场之一。当市文管会的工作人员前去考察时，盘龙城的东、西、北三面城墙已全被挖掉，仅留南墙。正是由于此次抗洪取土，距今3500多年的盘龙城遗址才露了出来。对盘龙城遗址的考古发现和研究，证明了早商政权在长江流域的势力扩张，改写了人们对商朝政治版图的已有认知。

兴建

在二里头文化晚期，盘龙城已有聚落分布，并开始生产青铜器，形成了一个面积达20万平方米的青铜铸造中心。后来，成汤为扩大商朝势力，四处征伐，在南下时攻占了盘龙城。盘龙城地区的嬗递，应该是充满暴力的，遗址灰坑中的乱葬人骨和墓葬中戈、镞等兵器的发现，被推测与此有关。在上古时期，矿产资源是国家建城和人口迁移的重要因素。盘龙城周围具有丰富的铜矿资源，埋藏较浅，而自身交通便利，成为商朝从南方地区掠夺铜矿的最佳中转地。

考古发现，在距盘龙城不远的湖北大冶铜绿山和阳新，以及江西的瑞昌铜岭和安徽铜岭等地，均有古铜矿开采与冶炼遗址，且大冶铜绿山与瑞昌铜岭的开采时间与盘龙城城址兴建时间大致相同。可以认为，盘龙城城址的兴建与这些铜矿的开采有密切关系。在盘龙城遗址上还发现了大量的陶水缸、坩埚等器具和熔渣、碎铜片，说明当地已出现铸造场所，在周围的铜矿获取铜料之后，商人可能会先在盘龙城进行加工，再北上运输至商都。

约在盘龙城城址兴建之时，山西的垣曲和东下冯，由于铜矿深埋地下，开采不便，逐渐被废弃。

盛期

考古发现，盘龙城城址的基本结构与郑州商城和偃师商城类似，主要由宫殿和手工业作坊区构成。宫殿有三处，分布在城内东北部的一片夯筑台基上，其中前两处为一组坐北朝南、前朝后寝、四阿重屋式的宫殿建筑，面积近2000平方米，第三处则与东西廊庑围成一个庭院。盘龙城宫殿所在的夯筑台基南北长100米，东西宽60米，面积约6000平方米，仅有郑州商城宫殿基址的十分之一。但在当时的长江地区，盘龙城宫殿的规格无出其右。

这就引出一个问题，如果盘龙城仅为商朝在南方的一处铜矿中转站，宫殿怎会有如此规模？历史学家李学勤在20世纪50年代曾提出，根据甲骨文记录，商王到过湖北，观点发表后一度被广泛质疑。但在盘龙城被发现后，这种观点再也无法被人忽视。

盘龙城分为内城（宫城）和外城，在城址的东、西、北三面，分布着大量的手工业作坊，以李家嘴、杨家湾两处为多。盘龙城遗址至今已出土400余件青铜器，这些青铜器造型古朴，工艺精湛，有些青铜器的花纹与规制均为郑州所未见，应该是在当地铸造而成。遗址和墓葬还出土了上千件陶器，有集中制陶的陶窑。学者推测，盘龙城应该是商朝在南方的一处手工业中心，拥有一大批青铜铸工、制陶工，以及从事宫廷建筑的土、木、水泥工等。

另外，在盘龙城的内城垣外有一圈环壕，这种建筑规制未见于郑州商城和偃师商城，可能是由于盘龙城具有军事城堡性质。盘龙城位于长江北岸，扼南北交通之要冲，地势险峻，商王朝可能以此为据点，派军队镇守，以期控制广大长江流域。在盘龙城的楼子湾、李家嘴等地的中、小型墓地中，几乎都有武器随葬，武器的种类和数量远超中原商墓。

除了盘龙城之外，考古发现商王朝还在长江中游地区建立了多个据点，包括新州阳逻香炉山、黄州下窑洞嘴、随州庙台子等，不过这些据点均为等级次于盘龙城的一般聚落。在郑州二里冈文化上层时期，以盘龙城为中心，商在长江中游地区的影响势力达到巅峰，东至黄梅，东南至九江，西至荆南寺和铜鼓山。从这一时期出土的器物来看，商文化迅速侵蚀着盘龙城本地的土著文化，并在盘龙城晚期占据了当地文化的主导地位。

废弃

盘龙城为什么会在二里冈文化上层二期偏晚的时候即被废弃？目前还没有足够的田野考古材料来说明。根据盘龙城的自然地理位置，它因受自然灾害而被废弃的可能性较小，人为毁弃的可能性较大。据《史记·殷本纪》（卷三）记载：“自中丁以来，废适而更立诸弟子，弟子或争相代立，比九世乱，于是诸侯莫朝。”中商时期，王位更迭引发了政治动乱，王室势微，对地方的控制也随之减弱。随着河亶甲居相、祖乙迁邢和盘庚迁殷，商朝的重心由黄河以南转移到黄河以北，对长江中游地区的控制愈发减弱，甚至难以维持。考古界有两种推测：也许在这种背景下，商王室出于战略考虑，主动废弃了盘龙城；也许盘龙城当地的土著“荆蛮”力量趁机发动叛乱，脱离了中央的控制。繁荣了近200年的盘龙城就此衰落，约在同时，盘龙城周围的荆南寺、铜鼓山等铜矿产地也遭到废弃。而此后，三星堆、吴城等地兴起，创建了各具自身特色的青铜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