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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阔:选择梦想还是现实?

作者:admin 2020-07-18 我要评论

我希望中国原创动画不要让寒冬把它冻死,也不要一猛劲儿发烧把它烧死。 画江湖系列的总导演刘阔(黄宇 摄) 国产3D原创成人番剧的诞生 出品《画江湖之不良人》的...

“我希望中国原创动画不要让寒冬把它冻死,也不要一猛劲儿发烧把它烧死。”

“画江湖”系列的总导演刘阔(黄宇 摄)

 

国产3D原创成人番剧的诞生

出品《画江湖之不良人》的若森数字动画公司在北京昌平区一个创意园区的四层,入口处就是一张巨型《画江湖之不良人》的海报。开放式的动画工作间里摆满了上百台电脑,200名年轻动画工作者正在埋头工作,出奇地安静。市场部的周全告诉我,现在公司正在准备年底《画江湖之不良人》第四季的上映。

作为一个非动画迷,我非常好奇一部3D动画制作的全流程。周全带我参观了各部门的工作,除剧本外,每个部门大概有15~20人,他们分别负责人物和场景的二维美术设计、三维建模、渲染、动画、灯光、特效,最终交由剪辑部门做出成片。周全告诉我,在这里工作的动画人都十分年轻,最小的刚大学毕业,年纪大一些的也属于“80后”。不禁感叹,这真是一个属于年轻人的行业。一部动画的诞生,需要上百号人的通力合作才能完成。无怪乎,之前动漫杂志《24格》的主编3000跟我说,动画行业是一个“乌龟行业”,投入大、回收慢、资产重,是一个极为“凶险”的产业。

在采访画江湖系列的总导演刘阔之前,我花了三天时间刷了三季《画江湖之不良人》,共计134集的体量,从第一季每集不到10分钟到后两季每集不少于15分钟,且在上映之后采取“周更”的速度,工作量之巨大超出想象。2014年7月,《画江湖之不良人》第一季推出后,立马引爆了全网络,三季全网累计播出量达到92亿次。在所谓“国漫崛起”的背景下,成为了口碑、流量的双重赢家。我身边那些从不看国产动画的人,也都加入了“每周四更新”的追剧大军,可谓是一部破圈之作。称《画江湖之不良人》是一部里程碑式的3D国产动画番剧作品也不为过。

《画江湖之不良人》第四季李星云原画

 

《画江湖之不良人》的故事发生在唐朝末年。李星云作为李氏皇族的后裔流落民间,他偶得龙泉剑,开启宝藏的秘密引发了江湖各方势力的蠢蠢欲动,多年前在江湖中消失了的唐朝特务机构“不良人”重现江湖……除了虚拟人物和门派外,也有像朱温篡位、友珪弑父、沙陀争霸等著名的历史事件和民间传说贯穿其中。叙事上不仅环环相扣,还塑造出了十分复杂的人物形象。怪不得追剧迷告诉我,在《画江湖之不良人》的世界里,即使没有观看3D动画习惯的人也能尽情地“享受”武侠快感。

初见刘阔,他穿着一身运动装,正在手机上看同事发来的样片。他除了导演的身份,还是电影学院动画专业的老师,现在每周一天课,其余时间都扑在若森数字的工作上。我替很多网友问了他一个问题,为什么除了第一季《画江湖之不良人》外,后面两季都换了导演?第二季的导演是第一季的编剧关心,第三季是他曾经的分镜导演周飞龙。他边泡茶边说:“给年轻人一些机会,这个行业需要年轻的导演。”颇有他教书育人的风范。这些年,刘阔慢慢从导演这个身份往后退,要养活这么一个大的公司,他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做。

我们从《画江湖之不良人》的创作聊起。他说,这部番剧能吸引到非动画迷的重要原因就是它有一个非常强大的故事内核。武侠动画是中国人血液里流淌的本能,但每个时代都有对“侠”的不同理解,人们特别向往那种超脱的、自由的、不被礼教束缚的真正的状态。刘阔从孔子、孟子聊到荀子,他对历史格局的判断让《画江湖之不良人》的世界观有了丰富的层次感。据周飞龙告诉我,在第一季时,刘阔和编剧团队反反复复打磨剧本,从根源上真正做到“对得起观众”。市场上的动画作品很多都是“颜值即正义”,只管动画场景美美的,根本不管故事有多烂。但在刘阔心中,只有好的故事和人物才能让不是动画迷的群体产生观看习惯。所以,《画江湖之不良人》中即使是配角,也都有一众粉丝,高冷女帝、反差萌侯卿、苗族蚩梦的呼声极大,弹幕里时常会看到观众留言:“你们要让女帝死了,我就要给导演和编剧寄刀片。”

《画江湖之不良人》第三季海报

 

“动画在中国一直被认为是低龄化的产物,因为我们没有日本动漫全行业的规模,但我们需要创造属于成年人看的动画。”刘阔说。在这部番剧的开头处注明“18岁以下禁止入内”,刘阔说:“这并不是我们做噱头,动画分级是对这个剧的保护。”刘阔聊起,现有的动画行业里,常常面临被人投诉,为什么主角的头发是花里胡哨的?剧中的女性形象怎么都是大胸大屁股?这不是对青少年的误导吗?刘阔感到无奈,索性在开始就把“成年人动画”写在了前头。

日本的动画和电影一样是有分级制的。儿童动画、青少年动画中会避免出现暴力、血腥、色情的导向。而成人番剧顾名思义,是给成年人看的动画。从故事的逻辑、人物的性格到最终的世界观都应该符合成年人的思考。3000跟我说起过中国成人番剧势必会出现的原因,“因为互联网的出现,现在的年轻群体已经经过了日本、欧美动漫的培育,即使他们已经成年,动画依然是他们的刚需”。这一点后来我也问过刘阔,他现在的学生都是“00后”,这是一波二次元体系下成长起来的动漫迷,在他看来,现在的年轻人虽说脑子天马行空,但审美已经跑偏了,“如果有好的中国文化传统元素的动画是不是也能让他们有点文化”。他跟我说起公司招聘高级动画师时,来了10个年轻人应聘,只有一个勉强能算是刚及格的水平。“不知道他们哪里来的自信。”刘阔的吐槽风格毫不遮掩,和他一起共事的年轻人倒是无需再猜测老板的心思。

在《画江湖之不良人》之前,并没有原创3D国产成人番剧,到底是什么契机让刘阔占有了这个市场空白?刘阔告诉我,若森数字和其他动画企业最大的不同,是在2003年创立之初便开始研发一套自己的渲染系统,经过6年的技术开发,一款叫做“曼陀罗”的系统成为了核心专利产品。“我们是以曼陀罗系统,替代了Maya、Houdini等三维建模软件。”

《画江湖之不良人》能得以如此高效率、不间断地实现周更,与这款系统的实时渲染功能息息相关。刘阔担心我听不明白,他简化了术语来描述。简单说来,过去国内3D动画公司使用的通常是Maya渲染系统,在模型上渲染一帧起码需要等待十几分钟,曼陀罗却能做到边渲染边看结果,是3D番剧能持续输出的技术革新。

在参观工作人员的动画制作过程时,我看到了这款软件的高效。过去,使用国外进口3D系统,对于中文口型发音并不支持,所以虚拟人物在说话时,需要动画人员一帧一帧地对口型,但曼陀罗系统解决了这个问题,只要把这句对白的拼音录入,一键即可实现虚拟人物流畅的口型变化。曼陀罗系统目前并没有在市场上通行,而是独属若森数字动画工作的平台。虽然其画质比不过电影3D动画,但作为番剧动画,已经足够满足其需求。3000聊起这个在业内知名的系统时说,刘阔的“画江湖”系列可以成为3D动画番剧市场的独一份,很大程度上是曼陀罗系统的功劳,所以任何其他的动画企业想要模仿如此高效的番剧出品,可以说在目前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画江湖”系列IP角色群像图

 

第一代3D动画人

刘阔出生于1978年,他说自己小时候喜欢画画,涂涂写写,能把语文课本上画到连字儿都看不清楚。刘阔的母亲对此十分生气,拿起课本就撕个粉碎。刘阔的母亲是在恢复高考之后的第一年考上的中央美术学院油画系,毕业之后却被分回到哈尔滨卫生局健康教育所,天天在大马路上画路边宣传画,她担心儿子以后要是学了画,会和自己一个命运。

尽管如此,刘阔仍对绘画有着超乎寻常的热情。他临摹日本漫画特别在行,无论是池田理袋子(代表作《凡尔赛的玫瑰》),还是车田正美(代表作《圣斗士星矢》),他基本看一眼就能临摹得神似,而且还能画出多角度的人物来。后来,他开始一边画漫画一边写故事,背着家里人给北京的漫画杂志《少年漫画》《北京卡通》投稿。按理说刚开始投稿基本上是石沉大海,刘阔却一次即中,成为了当年漫画杂志的常客作者。“那时候漫画稿费特别高,一页500块,一个故事七八页,我一周就能出一个故事。”刘阔的高中时代每个月的稿费比父母两人加一起的工资还要高五六倍。刘阔给母亲看自己的漫画,母亲此后再没阻拦过他画画,甚至支持他去考艺术类院校,系统学习绘画。

刘阔回忆起小时候的故事时,和谈论动画IP及商业模式的表情截然不同,手舞足蹈,沉浸在那些有趣的事情上。1997年,他考上了北京电影学院的动画制作专业。他回忆,那时候学习动画,基本都是二维动画的课程,如何画原画、研究运动规律等等。上大二时,刘阔看到一个北京同学正在使用3D Max软件,当年那可是稀罕货。虽然功能非常简单,但属于三维动画的范畴,他一下子就被迷住了,“觉得这东西好玩嘿,大金字、大瓶大罐飞来飞去的”。那时候动画专业并没有三维动画的课程,刘阔却萌发了要学习这个技术的想法。走遍中关村图书大厦寻得一本《3D火星人》的教材,可翻来翻去也没有什么意思,最多也就只能制作一个“新闻联播”会动的字体,他想用3D技术做人物,明显《3D火星人》的级别远远学不到什么。

动画导演“讲戏”

 

那时候市面上最牛的3D软件是Soft Image,他在中关村的软件盗版市场花25元买了软件,后来又借债两万多元买了一台586电脑,一切准备就绪,刘阔自学起3D动画制作。很快,他摸出了门道,在1999年花一个半月时间写出了一本360多页的3D动画教材《小魔神》,这本书出版后,在西单图书大厦工具书销售排名榜上持续半年排名第一。《小魔神》的版税让刘阔赚到了18万元。之后,他和几个对3D感兴趣的兄弟一起组建了特效公司,专门给当时的电影做特效,唐国强参演的《长征》剧组便是他们的第一个客户。“投资方说,你给我这儿来一排大雁,那时候我们的特效应该是最强的,那不跟玩儿似的嘛。”

刘阔的人生跟开了挂一样,他在大学毕业前夕因为做特效赚到了100万元。2003年,他敏感地嗅出了动画市场的潜力,立刻招兵买马,租下了一个1500多平方米的办公室,成立了龙马世纪公司,正式进入动画行业。他们创作的中国第一部原创魔幻3D动画《精灵世纪》上线央视播出,当年口碑爆棚,差不多成为了“95后”孩子们共同的童年回忆。

刘阔顿了顿,聊完了当年的辉煌,开始讲《精灵世纪》计划后续的破产。“那时候没有互联网,所以电视台是唯一的播出平台,和美国、日本动画剧集周播制度不同,国内电视台采用的是日播方式,这就逼迫动画公司只能以量取胜,动画作品在电视台的收购价格远远不足以支撑动画公司的生存。”刘阔也想过从周边产业,比如衍生品、游戏等方式走通“动画赚钱”这条路,但日播的周期根本没给动画公司打开周边市场的时间和空间。《精灵世纪》就这样遗憾地结束了。

怎么办呢?儿童3D动画走不通,刘阔把目光放到了少年动画上。2012年,针对青少年市场的动画《侠岚》再次登上中央电视台少儿频道。为了生存,公司除了做原创动画,只能通过接动画代工、培训等业务来补贴原创动画的开销,一边维持公司运营,一边培养动画人才。2013年成为了刘阔和若森数字的转折点——移动互联网平台崛起,移动互联网浪潮给了刘阔希望,他们可以将作品以周播的模式转到互联网平台播出,一个大型的动画作品的宣传周期有长达一年的时间。这样,开发周边产品,尤其是与游戏公司的合作便可以成为养活动画人的收入。同时,这也意味着,刘阔必须放弃与电视台的合作,转而让动画进入到真正的消费市场。

刘阔心一横,在电视台停播了《侠岚》,为后续游戏开发做准备的成人番剧《画江湖之不良人》登上互联网平台。“除了若森数字,没有人跑通过以动画赚钱的产业链,现在看来,我也只跑通了一半。”刘阔并没有吹牛。《画江湖之不良人》三季的播出时间从2014年到2018年,平均两年一季,同期开发的《不良人》手游,成为了动画之外若森数字的主要利润来源。

镜头导演调整Layout

 

手游拯救了中国动漫?

刘阔进入动画行业已经19年,无数次的希望和失望,他经历过太多次。所以在采访过程里,当我问他,做好的原创动画最重要的是什么?他说,是运气。一开始我以为这是他的自谦和低调,但他后面跟我讲述的中国动画目前的状况,才让我真正领会到了他真实的意思。

2013年,若森数字提出了一个“影游联动”的模式。“我们用一款适合做手游的IP来通过游戏盈利,事实上《画江湖之不良人》的整体结构就是按照未来能够改编为手游所做的准备。”刘阔的思路非常明确,在作品播出上,他与当时五大播出平台优酷、爱奇艺、搜狐、腾讯、土豆网签约了一份叫做“分甘同味”的五年期保底协议。若森数字为平台提供播出内容,但不需要平台购买,只需要平台配备宣传资源,比如说15秒的广告露出或是头版头条推荐等等。据刘阔回忆,一年下来,他们用内容生产兑换的宣传资源价值相当于一两个亿。同时,在全网宣传和播出的强力攻势之下,《画江湖之不良人》三季积攒了8000万活跃粉丝,播出量以几十亿计算,作为一个强势IP,游戏公司所支付的授权金和保底金就足够动画公司将剧集做完,剩下与游戏公司的分成就成为了公司的纯利润。以《不良人2》手游为例,上线前五日从动画导入用户300万,上线24小时营收超500万元,给若森数字一个月带来了超过5000万元的游戏收入。手游界IP之风盛起,一扫国内动画盈利的困境,仿佛在黑暗的日子中出现的光明,“手游拯救国产动漫”的声音也愈演愈烈。

刘阔带领的若森数字进入了全盛时期。据他回忆,2014~2017年是整个国产优质动画的红利期,公司的工作人员鼎盛时期达到了400人,生产线有三条之多,除《画江湖之不良人》的IP之外,还开发出《画江湖之灵主》《画江湖之杯莫停》《画江湖之换世门生》《画江湖之侠岚》等不同的动画,“画江湖”成为了中国动画标杆性品牌。“各种基金闻着味道就来了,那时候若森数字签约了许多对赌协议。”这在当时的整个业界是十分振奋人心的事情,也就有了我们消费市场方看到的所谓“国漫崛起”的无尽猜测。

“不良帅”钓鱼海报

 

2018年开始,长不过4年的动画红利期突然再次出现转折。对于平台方来说,兵强马壮之后已经整理出一条从原著——动画——游戏的全产业链。平台方上游拥有漫画、小说IP,中游有动画制作商,下游有游戏方,全产业链一条路跑通。同年,国家开始规范游戏行业,推行了游戏版号政策。每年的游戏版号只有不到300个,已经被各大平台瓜分得差不多,这也就意味着互联网移动平台形成了全行业垄断之势,剩下为数不多的游戏公司在激烈的竞争之下,也不再向外买IP做授权和分成,而是进行游戏方的原创开发。夹缝之中,剩下了像刘阔这样以动画起家,依托游戏为利润点的动画公司。

刘阔帮我细数了一下近些年的原创动画作品,《灵笼》《刺客伍六七》……每一年真正不是漫改的原创动画作品,伸出一只手也能数清。我在刘阔的讲述中,看到了动画人的焦虑,那种命运被左右的无常感。就在去年,他的公司被迫裁员一半,剩下200人坚持着他们的动画梦。刘阔在整个采访过程中,知无不言,试图让像我这样以为“国漫在崛起”的圈外人更加理解如今动画人的困境。最后我问他,是什么让你坚守动画这条路?“你要听实话吗?要不是我啥也不会干,我早就转行了。”这是刘阔的半开玩笑。当我起身告别时,刘阔说:“慢慢来,我们会一直在这里。”

“选择梦想还是现实?”周全在一旁补充道。这句出自《隐秘的角落》里的台词最近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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