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

最亲密的陌生人

作者:admin 2020-04-19 我要评论

快速的城市化,导致我们周边的社会实际上是由陌生人构成的社会群落组成,而真正与我们关联重大的家庭至亲,反而成为了最熟悉的陌生人。在全球疫情的大背景下,少...

快速的城市化,导致我们周边的社会实际上是由陌生人构成的社会群落组成,而真正与我们关联重大的家庭至亲,反而成为了最熟悉的陌生人。在全球疫情的大背景下,少小离家的年轻一代“主动”或“被迫”与父母长时间相处,参与彼此的日常生活,激发了彼此的重新认知。

(视觉中国供图)

 

被忽略的“参与感”

壹壹是1月20日从北京返回家乡的,她落地时手机里收到钟南山院士确定“武汉的病毒人传人”的新闻。她觉得这个事情有些严重,在家的第二天,她一直在刷屏关注最新信息。她回忆,武汉“封城”的时间正是大年三十的前一晚,她和父亲之间爆发了从小到大最激烈的争吵。起因很简单,壹壹劝说父亲不要搞家庭聚会,而父亲坚持认为事情没有那么严重。自从壹壹的奶奶过世之后,一家人团聚的次数越来越少。父亲暴怒了,觉得壹壹在挑战家长做决策的权威性。壹壹有许多委屈,她对父亲过去多年累积下来的抱怨倾泻而出,疫情之争只不过是导火索,壹壹第一次喊出了自己的心里话:“你永远要面子,觉得你都是对的!”“你和妈妈离婚你作为一个家庭的支柱难道就没有一点儿过错吗?”“你从小就重男轻女,你从来把我当男孩一样养!”一时间,所有过去那些不可能说出来的话全都说了出来。壹壹的父亲愣在了一旁,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平日里乐观积极的“小棉袄”会对自己的权威发起如此严重的控诉。

去年父母背着她签了离婚协议,壹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外人,35岁突然成为了一个拥有破碎家庭的中年人。更深层次的心结在于她一直认为,父亲是一个重男轻女的家长。壹壹回忆,爷爷过世的时候,所有的军功章都留给了这一代里唯一的男孩——堂弟,父亲轻描淡写地对她说:“这些奖章不能留给你,你又不是男孩子。”正是这句平淡无奇的话,让她感到了寒心。原来因为不是男孩子,家族的荣耀和未来便和自己没了关系。“我和父亲过去的关系很亲密,我对他既崇拜又害怕,更多是一种依赖。父亲在家族里一直扮演的是一个大家长的角色,他从小告诉我要成为一个独立自主的人,不能依附任何人生活。无论我几岁,无论我走多远,在他看来我永远只是一个孩子。”

如果在过去和父母之间有冲突,壹壹会摔了门离家去见朋友来缓缓,像无数个回家的春节一样,虽然家还在,它只不过是一个故有居所的象征,承载着18岁之前回忆的躯壳,遇到无法沟通的代际矛盾,“逃避”是她应对家庭矛盾冲突最好的方式。

当天晚上,壹壹没有地方逃避,有限的空间里,焦灼的气氛愈演愈烈,当她喊出了多年的不满后,父亲沉默了,她看到父亲站在窗前抹起了眼泪。后来壹壹意识到,这次没有回避的争执让她完成了一次与父亲平等对话的尝试。

第二天,双方不再重提前一天晚上的争执,就跟没事儿人似的讨论年夜饭要吃什么。父亲主动提出来,让壹壹做几道菜给他吃。

随着疫情的日益严重,原本计划在家里过年的七天时间被无限期延长。壹壹的机票一改再改,后来索性定下心来在家里开始远程工作。她在北京的工作是通过艺术联结和构建社区关系。“我们近一年发起了很多艺术项目,是探讨中年人和自己年迈父母情感交流的项目,我觉得最大的讽刺是自己都没有处理好这个关系。”为了消磨和父母关系的挫败感,壹壹投入到了宅家工作的繁忙状态,她一口气报名了三份疫情志愿者的工作,其中一项是召集设计师、创意人和插画师设计各种宣传科普物料,并服务于社区老人。她认为,在别人的故事里尽快让自己完成反思,才能反向修复和父母之间的关系。

在过去,父亲与壹壹聊工作的机会屈指可数,即便有,也从未深入。“我和爸爸说起用艺术构建社区的愿景,他听的时候会点头,但他到最后也许都没明白我是干什么的。这次在家里,我会跟他分享我刚写好的PPT,我和小伙伴们开电话会议的时候,他会把电视声音关小,偷偷听我们聊的内容。”在做志愿者期间,父亲看到了壹壹脱离“女儿”身份之外,更具社会性的一面。父亲非常震惊,那么短的时间,通过互联网可以集结各方的力量,这是父母这一代人从来没有想到过的方法。父亲努力调动自己的经验给了她很多的建议。“当我爸看到自己的社会价值获得认同时,他非常有成就感。他看到了我的社会性价值,也唤起了他对自己社会性价值的实践。”这种重新了解对方的方式很微妙,在过去,使用日常问候语参与到对方的生活中,无论是长辈还是孩子都很难打破既定的、扁平化的身份关系。这一次,他们互相参与到了彼此的生活中,这个过程也完成了一次家庭权力的更迭,很像父亲将家庭决策者的权杖放心地交到了她的手上。

壹壹在疫情期间,帮助父亲整理了已经爆满的手机照片。“我把我爸手机里的照片全部导出来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我知道了他这四五年的生活轨迹,他喜欢吃什么,和谁在一起玩。总体上他是一个热爱生活的老头儿,喜欢拍美景,到了和我妈离婚的那段时间,能感觉到他很难过,拍了很多张胡子拉碴的自拍。”这个感觉非常触动壹壹,在这些没有她参与的时光里,他们彼此就像生活在两个平行世界里的人,血缘维系着亲情的关系,但已经不再足够支撑未来的沟通。

“这是我18岁离家以来最漫长的一个假期。二月二龙抬头那天,阳光很好,在阳台上,我们一家人互相给对方剪了头发,那天我们都拍了照片,父亲的眼神是温和的,我和母亲的同款发型让我看到了年轻时候的她。虽然我的家庭从世俗层面已分离,但在我的内心里我们的关系越发立体、紧密了。”

“伪失独”的父母

相比壹壹和父亲关系的复杂,宏妍和家人的关系显得十分淡漠。这让我想起P.L.伯杰的《无家意识:现代化与意识》,这本书里提道:“现代化有助于个人摆脱家庭、家属、部落的控制,但现代化同时也导致了‘无家’意识带来的绝望感、挫败感和社会失范的滋生。”现代社会里,离开自己的家庭已是年轻人普遍的选择,快速的城市化,导致我们周边的社会实际上是由陌生人构成的社会群落组成,而真正与我们关联重大的家庭至亲,反而成为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宏妍说,小时候父母忙于赚钱养家,父母认同的概念是只要能在物质上满足她,便是一种爱的表达。这种幼时父母的少陪伴,使宏妍成长为独立、懂事的孩子,她就是传说中“别人家的孩子”,成绩优异,性格温顺,待人接物能很好地拿捏分寸。当她父母和周边的朋友聊起女儿时,甚是自豪于自己家的成功教育。然而事实是,早年的陪伴缺失是错过成长期后再也拼凑不到一起的拼图。宏妍在青少年时期常常会有一种悲观的想法,为什么他们要把我带到这个世界来。宏妍说:“别人家的孩子会叫爸爸、妈妈,但我从来只会叫爸、妈,虽然只是一字之差,但亲密度上差了很大的量级。”

宏妍20岁到西班牙求学,之后回到北京工作。偶有父母打来电话,她照例接听电话,父母唠叨几句,她在这边尽量压住性子不发火。父母再多说两句,她就失去了耐心想匆忙挂电话。“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和家里的对话变得越来越少,我们沟通的信息除了日常生活怎么样,便很难再有其他话题。”宏妍有时想想有些内疚,但忙碌的工作很快又将这种内疚感打消了。

在我这次征集采访对象的过程里,收到了宏妍给我的留言,让我决定和她聊聊。她说,父母的“伪失独”日常生活有多么无聊,就意味着自己有多失职。“伪失独”是说并没有失去孩子,可是父母却过上了一种没有孩子的老年人的生活。这次疫情的暴发就像一面镜子,它让困在家里半个月的宏妍开始观察起了父母的日常生活。“过去,我从来没有时间考虑他们的退休生活会是怎样的,我一直以为他们是安度晚年的范本,没想到是这么枯燥。”

老两口每天天不亮就醒了,吃完早餐也不过六七点的光景,两个老人在家里转转悠悠不知道做什么。宏妍的母亲这些年已经换了好几种宗教信仰,就想给自己的生活增加点外面世界的色彩,父亲则把每天在疫情期间出门买菜当作是一项可以打发时间的严肃事情对待。“我现在特别能理解,为什么那些缺少儿女陪伴的老人即使知道在拼多多十次买的东西九次都是劣质产品,但依然还会买。因为他们想参与到社会生活当中来,潜意识里,他们惧怕被这个社会无情地抛弃。子女们无法理解的行为,实则是他们最后渴求社会化的挣扎。”

宏妍第一次看到家里桌上摆放着老花镜,母亲看报纸时,动作像极了网上的表情包,可她笑不出来。父亲到火车站接她时,把箱子放进车的后备厢显得吃力,只能靠一侧的肩膀把沉重的行李勉强撑起来。宏妍的母亲把她小时候阅读的书和生活用品小心地安放在房间里,宏妍拿出高中时使用的“步步高”,塞进一张周杰伦的磁带,竟然消磁了。疫情下,人会变得伤感和脆弱。感叹父母的老去和时间的流逝,这变成了一件很日常的事情。

她想想这些年和父母的相处,电话里虽然彼此问候,父母会把看到的认为有用的养生帖转给她,看他们在朋友圈里分享的动态,但似乎没有一个消息来源是准确的。宏妍觉得,在已经长大的自己和日益年迈的父母之间,有一堵无情的墙阻挡着彼此真正要传递的信息。“父母为了不给孩子增添麻烦,总是会在电话里报喜不报忧。我记得把我带大的一位姥姥去世,我妈给我打电话时从来都不提,我是在过年回家才知道她已经去世三个月的。”

宏妍的事情父母知道得同样少,她在疫情期间刚和男朋友分手,但直到她离开了家才给父母说了大概的情况。“父母这一代是被牺牲掉的一代,他们没有我们这一代人这么多的选择,甚至在几十年的生活里已经形成了固有的价值观,所以他们表达爱的方式以及我们表达爱的方式是截然不同的。”宏妍过去不能理解,每年父母生日,她认为送一束花是浪漫,而在父母看来那是浪费钱不会过日子的表现。直到这次她在家里看到父母为了省钱不买直播平台VIP,跑到楼上叔叔家蹭看《乡村爱情故事》,她心里不是滋味,便偷偷给父母买了会员,父母在亲戚面前一直夸赞女儿孝顺,连夸了很多天,夸到最后让宏妍感到心虚和惭愧,“他们要的远远比我付出的少太多”。

宏妍告诉我,疫情让她感到了自己的失职,她的“无家意识”和对家庭关系的淡漠好像把她卷入了小时候无人陪伴的情景中。“我们从血缘上是亲密的一家人,但是我感觉有时候我甚至还不如他们在电梯间遇到的小姑娘能实际帮他们解决问题,我正在缺席给父母的反哺过程。”

如何重塑家庭价值?

壹壹在家的故事没有结束。

当她用一场坦诚的沟通与父亲冰释前嫌后,她发现了母亲的问题。母亲在父亲提出离婚之后出现了严重的焦虑症状,自我怀疑以及对未来的担心在消耗着她的精神。“因为与父亲关系的修复,让我突然意识到要和他们构建一种新的交流方式。当父母成为了‘孩子’,当原来的孩子成为整个家庭的决策者,我势必要去考量他们的精神世界。”

壹壹帮助母亲重新“复盘”她的成长经历。小时候他们家曾经住在军属大院,每次单位要来检查卫生时,壹壹母亲来不及打扫卫生就会把所有杂物藏在柜子里,每次都能得高分。在壹壹母亲看来,只要不被人看到自己生活一片狼藉,拆东墙补西墙也是行得通的。所以壹壹母亲一路走来形成了逃避型人格,非常的形式化。“进入到父母的精神世界过程非常艰难,父母已有的价值观已经固化,同时,他们这一代人的自我审视能力没有那么强,现实中遇到的问题只会用现实手段解决,精神反而是最被忽视的部分。”壹壹给母亲推荐心理学书籍,让她学会在书本中找到打开生活困局的钥匙,一次次,她甚至觉得自己的苦口婆心像极了过去的母亲。

壹壹和父亲之间,还有一个没有解决的问题。父亲希望她尽快有一个孩子,聊到孩子问题总是不欢而散。过去她的解决办法是拒绝沟通,这次她打算和父亲好好聊聊。疫情中,“生与死”变成了每天都在上演的悲剧,那些冰冷的数字无时无刻不在震撼着生者。她问父亲:“你那么想让我生孩子,是不是你怕你死了以后再也没有人这样来爱我了?”壹壹是要强的人,从来不会在父亲面前展示懦弱,这同样是父亲小时候对她的严苛要求——要像一个男孩一样坚强。这一次,她告诉父亲:“爸爸,不是我不想生孩子,是我害怕,害怕自己还没有准备好,成为好的妈妈。”父亲坐在沙发上,他第一次听到女儿说出“害怕”两个字。壹壹觉得那两个字震撼到了他,她第一次意识到能够在父母面前袒露脆弱,是她人生里完成的最重要的一课。

意识到家庭价值之后,现实层面如何重建?宏妍的决定是开启自我审视的过程。同样是“生与死”的主题,宏妍想过,父母日渐年迈,如果有一天他们越来越需要她,她是否能回到父母的身边照顾?离开了一线城市的互联网环境,是否有一技之长在家乡找到工作?31岁的宏妍是“月光族”,这也是“80后”这代人普遍的经济状况,生活多姿多彩,不曾有过多的经济后顾之忧。宏妍说:“中年职业的危机感与如何处理与父母的关系几乎同时成为问题,所以我现在给自己的要求是把照顾父母内化为我职业转型的动力。”实际上,对家庭关系的思考,也是对自己未来的规划。

回到了北京的壹壹,则开始远距离构建和父母的共同回忆。原本用来发养生帖的家庭群里,现在是发他们每天做菜的照片和阅读书籍的打卡活动。父亲发来一张照片,他种的车厘子发芽了。壹壹猜想,大概是爸爸知道她最爱车厘子,亲手为她种了一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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