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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 欲望与现实

作者:admin 2020-09-18 我要评论

俯瞰章家坝过渡安置房社区,这片社区在2003年章家坝拆迁后就建了起来,有的村民已经在里面居住了10多年。2019年最后一批安置房统一发放后,绝大多数居民都已经搬...

俯瞰章家坝过渡安置房社区,这片社区在2003年章家坝拆迁后就建了起来,有的村民已经在里面居住了10多年。2019年最后一批安置房统一发放后,绝大多数居民都已经搬走,如今留下来的寥寥几家,都是在补偿和安置问题上与政府尚未达成一致(蔡小川 摄)

 

文/吴琪  王海燕  驳静  吴淑斌

住回三堡,外来户的自觉

在诸暨火车站坐上动车,仅仅一站,20分钟就能到杭州东站。城际铁路大大缩短了城市之间的通勤时间。反倒是从球山村到诸暨市里头,花费的时间更长。当40多岁的许国利,开着红色的夏利轿车,带着城里老婆来惠利和小女儿回村探亲时,只有他知道,这一路100多公里,从杭州到诸暨市、安华镇、球山村,对于一个曾经缺乏资源又总是运气不太好的人,每一个行政阶层的跨越,到底有多难。

如今在国道235或沪昆高速两侧,农民们建的两三层小洋楼一栋接一栋。曾经在浙江农村建房风靡一时的罗马柱过时了,现在的风潮,是在三角屋顶的顶端,树立一根一米来高的银色金属杆,上边像穿糖葫芦一样,穿起几个银球,据说这是“避雷针”。有了钱要回家造房,这在农村仍然是根深蒂固的观念,即使房子平时可能没人住。

从上海养鸭回杭州后,来惠利的新家庭住进了她过去生活的“套子”里——三堡北苑。来惠利留给三堡人的印象,是拿走了婆家拆迁的钱,女儿留给婆家养,只顾自己。许国利在三堡的身份就更为尴尬,这里对外来男性的冷嘲热讽,就一直没变过。

在三堡和章家坝,我们采访的几个入赘女婿,都自称有着“外来户的自觉”,和村里人来往少。哪怕他们户口是城市的,结婚的时候是有优势的,随着拆迁利益变大,他们随老婆把户口迁到村子,也被拆迁村子看不上。入赘女婿很少与村里人直接打交道,一位娶了三堡女性的退休工人住在三堡,但每天去几公里外的地方找人下棋,问他为什么,他说“下棋是需要智慧的”。这句揶揄,应该是他为数不多的能够骄傲一下的时刻。

球山村老桥上的石狮子和老人(蔡小川 摄)

 

更不用说许国利的处境了。连许国利在球山村的朋友也说:“如果是我老婆跑了,还把野男人带回村里来,那我能让他们好?我见一次打一次,我看你还敢不敢出现在这里。”

来惠利的新家庭住进三堡,是摆脱不了道德压力的。两个人在上海鸭棚里体会到的飘在半空中的爱情光芒,在三堡的现实里,被打落到了地面。三堡人在忙什么呢?他们仍然以优越的姿态,审视着拆迁中不断落实的利益。户口迁进这里仍然是香饽饽,三堡社区忙得像美国移民局审查非法移民似的,一再审查再婚人员。

社区工作人员小沈参加过对再婚人员的“五方会审”,他告诉我们,挺神秘的,事先不说地点在哪儿,临了收到地址,一组人关在房间里审材料。全村千余户,人口有六七千呢,江干区国土局、农居建设管理中心、四季青街道和三堡社区,以及四季青派出所,这是五方参与会审者。后来五方还觉得不够,又变成七方,增加民政局与“钱江新城”,后者是三堡地块的建设主体。民政局会突然上门查看再婚夫妻,分开夫妻两个,分别问些秘密问题,比如说拿出一件衣服,问是否属于配偶。

按照一般人的想法,来惠利的新家庭,为什么不彻底离开这片地方呢?对来惠利这个年纪的拆迁户,这似乎又是很难迈过的一道心理门槛。她和许国利的户口上都写着“小学毕业”,哪怕在离三堡非常近的杭州过真正的城市生活,也是让他们缺乏自信的。这甚至不同于她2004年去上海投奔许国利,那是在浦东村子里的生活,她和许国利是几千平方米鸭棚的主人,并不是在日新月异的城市里与人打交道。在三堡的生活是最实惠的,能享受拆迁户的各种福利,孩子上学只需步行几分钟,需要操心的事情很少。所以即使在养鸭之后有了一两百万现金,真要创造出完全脱离拆迁村子的新生活,来惠利与许国利,又是能力不足的。

2012年,许生伟到杭州江干区体育馆干活,许国利听说后很热情,开着红色夏利车来接许生伟到家里吃饭。就是这套55平方米的三堡北苑的房子,装修很朴素,来惠利做的菜,酱鸡、酱鸭都是她自己做的,许生伟感慨:“来惠利是个会过日子的人,很精的。”

球山村农民自建房的罗马柱和欧式风格阳台,如今,这种风格已经显得有些落伍    (蔡小川 摄)

 

娘家人的生活

来惠利养鸭和鸭棚拆迁赚到了钱,但如果回到娘家跟哥哥姐姐比,来惠利的生活仍然只能算一般。

章家坝直到2019年6月,才完成最后一批集体安置,根据村民章运通(化名)的了解,来惠利的哥哥家也是在这一次,才选择了用掉最后一个名额进行货币安置,获得了大约230万元的安置现金。

拆迁前,哥哥来士杰(化名)很早就在章家坝所属的彭埠镇菜市场做猪肉贩子,虽是起早贪黑的苦生意,但比卖菜利润大。2007年拆迁时,来士杰与拆迁办僵持了一下,获得了140万元现金赔偿,还不计偿还的房子。

姐姐来秀雅(化名)也被大家赞叹。村民记得,她在杭州城里打工期间,认识了来自绍兴的毛姓小伙子,在杭州城里搞过批发,开过药店。到章家坝后,小伙子在来家原来的房子边上另造了一栋房子,有点入赘的意思。但这是受到章家坝人称赞的外来户,因为他“有头脑,能干”,比章家坝人能折腾,拆迁时他们一家也能拿到100多万元的现金。

这也是让三堡人感到不公平的,他们没有货币安置的名额,拿到的拆迁款只以几十万来计算。来惠利脱离婆家后,原本以婆家家庭为单位的巨大好处,在她的新家庭里,只剩下拆迁分来的房子。来惠利第一次婚姻中,经常与前夫回章家坝。第二次婚姻,许国利极少出现在章家坝。

来惠利与许国利的优越感,在球山村人面前,才是结结实实的。许生伟说,来惠利特别喜欢去球山村找他们,一家三口从杭州开车来,来惠利提一箱牛奶进门,五六十块钱的样子,有时候也带几件小女儿穿过的衣服,给许生伟的小女儿穿。楼可萍说:“他们每次愿意来我家吃午饭。我们经济一般,但人是实在的。我做一大桌菜,就一碗羊肉,怎么也得几十元吧。”楼可萍说,农村人虽然挣得不多,但出手是大方的,村里婚丧嫁娶随人情时,几百元是拿不出手的。

但来惠利显然是精打细算的。她2018年开始在杭州某宾馆做保洁后,会将宾馆里开封过的茶叶、红酒带给许生伟夫妇,她高高兴兴地说:“宾馆很高档的,外国客人很多。东西都是很好的,只是打开过。”

但这完全不妨碍许生伟夫妇对她的好感,他们也毫不怀疑来惠利所说的,仅仅娘家拆迁就给了她300万元。无疑,许生伟夫妇对来惠利的喜欢,跟来惠利杭州人的身份关系很大。许生伟说:“毕竟,我们(像我和许国利这样的)在杭州还是很自卑的。”来惠利一个城里女人,将许生伟夫妇看得重,使他们非常受用。

安华镇的袜子厂。大约从2000年开始,毗邻金华市的安华镇,袜子产业就开始兴盛,近10年来,已成为镇上的支柱产业   (蔡小川 摄)

 

竞选村主任

回到球山竞选村主任的想法,不知道来自许国利,还是来惠利。但两人的劲,是往一处使的。在三堡与章家坝出人头地太难,回球山村总是有优势的。

有了养鸭挣来的钱,加上“杭州女婿”身份的加持,2013年左右,许国利开始回村跑关系了。多年在诸暨市经营一家宾馆的许志成(化名),平素跟许国利交往很少,但许国利也拉着一个乡亲,特意到诸暨市里拜访许志成,嘱咐他在选举时投自己一票。

许志成向我们回忆起这一幕时,带着一个坚定的判断,许国利哪里能竞选上,这是不可能的。球山村现任的一位村委,也向我们说起相同的感受,许国利是竞选不上的。也就是说,震撼过许生伟两口子和来惠利的白衬衣、出门像领导一样的气势,以及他可能有着几百万现金的家产,对其他距离许国利远一些的球山村人来说,是没多大用处的。

球山村人,因为2010年与中铁十一局发生冲突,打了一架,在这片获得了名声。球山所在的安华镇,所有人提到这一仗,都充满自豪。“诸暨人是南人北性,南方人中的北方人!诸暨人都要装嘛,性格脾气很暴躁,不像上海人。我们诸暨人到哪里去,一言两语讲不好,第三句绝对不会讲话了,直接动手了。”诸暨人以自己脾气不太好而自豪,而“球山人是什么人?!那是诸暨的蒙古人!球山这个村是有历史渊源的,老村口有很大一棵老樟树的”。球山人的自我定位与形象设计,迥异于我们的想象。

到底是哪些人,才能在球山村的村主任竞选中胜出呢?大家会提到村里做工程发家的、做企业致富的,但光有钱还不够,还得有公信力。许国利离开球山村特别早,在村里连一处房子也没有,跟很多村民只是点头之交。

村里出过的能人中,大家一致称赞汪曦光。汪曦光从球山村会计做起,一步步成为诸暨县委书记、绍兴市委书记、浙江省人民政府秘书长,后来又创业成为浙江耀江集团的老总。村民记得汪曦光的好,一个是修建老年中心这样的事,几百万他也愿意出。再就是他多年奖励村里出的大学生,据说是考上北大清华的给20万,“985”高校的是10万,“211”高校的是5万,二本是2万。2017年村里出的大学生多,汪曦光掏出了27万元的奖金。

安华镇双丰村里,一位村民把工厂刚生产出来的袜子翻过来。这样的家庭作坊在安华镇比比皆是,对当地农民来说,是既稳定又自由的营生(蔡小川 摄)

 

除了汪曦光这样让村民仰望的人物,能够竞选村主任的,一般自己也应该是致富能人。没钱是不可能竞选的,球山村是个大村,600多户人家,近2000人,前些年的竞选风气可不如现在,“拉一张选票要几百元,你算算,至少得花多少钱吧”。村民的一种说法是,有一个做生意的人,花了300万,还没竞选上。村民们得他好处的人多,不好意思,第二次选了他。另一个花了100多万没选上,只能当生意亏了。

安华镇蔡家畈村的张路云(化名),向我们说起在村里的为人之道。张路云的父亲从1985年开始做袜子,很快成为万元户。到了90年代,袜机从手摇变为自动,一台韩国产的机器19万元,但是一天的利润不低于3000元,一年多一定能回本。村里人也都跟风做袜子,多数人买不起第一台自动机器,张路云抛给我们一个问题:“村民找你借钱,你借还是不借?”

如果想在村里为人,多多少少是要借的,不然“为富不仁”。帮忙的结果是,村里多数家庭以袜业为生,一台机器的利润从一天3000元变成2000元,机器又多了,利润降到1000元,然后是800元。“机器最后多到什么程度呢?村里最高峰时将近6000台机器,你就这么算,我们蔡家畈村一共才1100人,相当于一个人有5台机器。”

如今张路云家的针织厂,在村里仍然是领头的。他从外面接到大单,自己厂里100多个工人做不完,村里各个小厂和家庭作坊也来领活儿。“到我这里拿工艺单,拿样品,拿材料做,他们手上只有一个机器加工环节,做好了我这里回收,就像合作社一样。”

多年带领全村人一起致富,张路云爸爸将企业交给他之后,被村里人选为了书记,一干就是三届。即使这样,张路云要想在村里为人,还得在生意上给村民让利。39岁的他谙熟乡土里的人情世故,你在村里溜达的时候,如果想换来人家一声热情的问候,那是要有付出的。

许生伟从家里望向窗外,可以看到满眼的农田,远处的铁路、高速路,以及近处的标志性进村牌楼(蔡小川 摄)

 

我们半开玩笑地问,那得付出多少呢?没想到他脱口而出:“每年50万到100万!”只有在生意上让利到位了,平时还资助一下村里的贫困大学生,你才是立得住的。不然,村里人“看不上有钱的,看不起没钱的”。他们形容一个为人不行的人,把手掌往地面的方向一压,语气决然,“这是个坐在地上的人”。

这样说来,许国利对乡村,其实是生疏的。一直和许国利走得近的许生伟也看出来了,“买他账的人不多”。最起码的,许生伟说,他不肯出钱,他也是很精明的。每个村民几百元,他哪里舍得。竞选还要搭建一个给自己出主意的班子,叔伯舅舅外甥中找可靠的人,村里有头有脸的能人,都得抓得住,在班子里为自己出主意。这些人也得好酒好烟伺候着。“天天要商量今天怎么样做,明天怎么样做,得有个战术班子,是吧?还有杂七杂八的地头蛇,你得伺候好了。总之你肯定要有一个团队的,他连这一点都舍不得,那你说怎么行?”

许国利的竞选之路,刚刚起步,他一看这架势,就退了。“他花了一点钱,觉得自己吃不消,竞选是报名了,但只参与了一两个月,正式竞选就没出现了。”

为儿子在村里弄块宅基地造房,这是许国利提到过的愿望。他本想通过竞选达到,但这条路走不通。但是很快,在村里置房的机会出现了。村里有人卖一处新建的两层房子,每一层120平方米,价格22万元。

楼可萍提到许国利的反应,到现在也瞪圆双眼。“他去给人家还价,还到17万!转个身,别人27万要了。这家两个儿子,正愁缺一处房子呢。”

许国利还的价格很过分吗?楼可萍说:“不能这么还的,我告诉你,现在光一个地基就20万,听到22万还不赶紧掏钱。人家买走的人,现在不要太幸福啦!”

所以许国利舍不得钱的个性,朋友们印象深刻。“他这个人,总是错过了一个亿的感觉。聪明过头,自信过头。他是什么样呢?小的他算得很精,大的算着算着,就算到外人那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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