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岁以后还没买过东西的人，应该是不存在的。商业社会全面浸润人类生活，每个人都兼具消费者身份。买买买统治世界的时间并不长，过去的人并不像现在这样买这么多东西，甚至几乎可以不买东西。齐如山曾经说过：城里人以买东西为荣，因为这表示他经济有余裕，买得起。乡下人以卖东西为荣，因为说明家里除吃用之外还有富余。这个说法在《儿女英雄传》里有个印证。安老爷的亲家张老爷是农民出身，对安老爷说：“什么都拿钱买去，这世上可哪来的那些钱呢？”安太太笑说：“这些东西要不拿钱买去，可从哪里来呢？”我记得读过一本保加利亚作者的书，他说，自己的外婆生活在农村，对“一战”和“二战”都只有模糊的了解，她说一生从来没买过多余的东西，唯一的例外是作者小时候有一次不停地哭闹，为了哄他，向小贩买了一块糖。

我们现在的生活则完全相反：“买”是第一选择，“不买”则几乎不可能。货币是这个地球上最大的河流，它承载和汇集着亿万人的日常劳动。粮油米面自不必说，衣服鞋子、家用电器，无论多大或是多小的东西，都是买来的。只要拥有货币，我们就能享受到农民、鞋匠、裁缝、铁匠、半导体工程师等各种人的知识和技能。来自天南地北的物产本来不属于自己这一方土地，我们也能很方便地买到，方便到甚至忘记了这本来不是一种必然。香蕉和菠萝是产自热带的水果，位于寒带和温带的欧洲和北美居民可以随手在超市以很便宜的价格买到，但是他们之中见过香蕉树和菠萝树的人却没多少。

能买则买当然很方便，买得便宜也是好事。但有时候也会让人觉得是否真的一切都该买。一个周末我骑车到别处去办点事情，回家路上口渴了，路过超市，就停下来买点水喝。冷饮货架上有一排排的易拉罐无糖汽泡水，其中粉红色的樱桃和石榴味非常漂亮，闪着温柔的光泽。我受到诱惑，买了一罐，决定在骑车上路以前喝完它。无糖汽泡水虽然声称有“天然”的樱桃和石榴味，其实最多只是气味而已，水本身的味道很奇怪。我用了大概五分钟喝完这罐汽泡水，温柔的粉红色罐子成了一件可回收垃圾。虽然它和五分钟前一样美丽，但我现在必须扔掉它才能上路。想想铝土矿从地壳中被大型机械开采出来，提炼成金属，又被大型机械冲压成形；美术设计师精心设计图案选择颜色印刷百千万只罐体，只为灌上几口饮料，人们买来五分钟喝完投入垃圾桶，很大可能再次回到地下不见天日。这样一想，就忽然觉得很沮丧。这么多人的劳动，割开这么多大地的伤口，只为心血来潮想喝冷饮的时候随便就打开，真的正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