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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电影里的“少年之恶”

作者:admin 2019-12-11 我要评论

在对情绪、思维和大脑的理解上,我们正经历一场变革一场可能会迫使我们从根本上重新思考我们社会的核心原则,如心理和生理疾病的治疗、对人际关系的理解、抚养孩...

电影里的少年世界常常是早熟的,是对成人世界的模仿。那些经典电影总是在告诉我们,两个世界的隔阂并非行为能力,而是他们所笃信的东西是不同的。

电影《四百击》剧照

 

暴力

1993年,英国利物浦默西塞德郡,两名男性乔恩、罗伯特先是在布特尔的新海滨购物中心盗窃了甜品、巨魔娃娃玩具、电池和一罐亨宝牌蓝色涂料。之后,两人企图拐带一名幼儿。几次失败的尝试后,他们在一家肉店门口遇到一名身穿蓝色外套的两岁幼童,孩子的母亲正在收银台结账。两人成功将幼童拐走,先沿着运河走了四公里,其间,两人对哭闹的孩子恐吓、殴打。他们以在山脚下发现了这个走失的孩子,要送他去警察局为名,骗过了沿途遇到的路人。事后经统计,当天共有38名路人遇到了他们。

两人将幼童带到了沃顿小镇,最终走到一处偏僻的铁轨旁。两人对幼童拳打脚踢,将偷来的涂料泼到幼童身上,用石头和其他重物砸向这个两岁的孩子。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虐待后,幼童死亡,为了制造意外死亡的假象,两人将幼童的尸体放在铁轨上。他们离开后,一列火车开过,幼童的尸体被辗轧成两截,他们的计谋得逞。尽管两人最终也没有承认,但警察在犯罪现场找到电池和被两人脱下的孩子的内裤和鞋,怀疑幼童死前曾遭受性虐待。

对两位犯罪嫌疑人的审讯是困难的。乔恩表现得慌张、懦弱,一直以眼泪和时而失控的情绪掩盖罪行,并企图将责任推卸给罗伯特。另一边,罗伯特冷静得可怕,在得知乔恩承认见过幼童詹姆斯之前,他否认了一切犯罪事实。即便人证、物证俱全,他依然试图将主谋者和造成致命伤的责任推卸给乔恩。

了解整个过程后,没有人会否认这是一桩残忍、冷漠的谋杀案。但这桩案件最令人毛骨悚然,引起整个利物浦公愤的不是它如何惨无人道,而是凶手乔恩和罗伯特都只有10岁。

这是2019年的奥斯卡入围真人短片《羁押》所讲述的故事,电影根据真人真事改编,当年只有10岁的乔恩和罗伯特是迄今为止英国近代史上年龄最小的谋杀犯。

短片电影拍摄的往往是一种状态,或一个片段,无法呈现事件全貌。但要了解这桩曾激怒整个利物浦的案件肯定不难找到资料。那些资料里有关于两个男孩家庭背景的报道。乔恩生活在一个破裂家庭,家里还有个有智力障碍的孩子,他因此受到冷落,还常常需要帮忙照顾另一个孩子。罗伯特则生活在一个大家庭,作为一个孩子,他在家庭中常常遭受欺负和冷落。

这桩案件令利物浦人恐惧和思考的原因在于,即便了解了两个孩子的成长环境、教育环境,行凶当天经历了什么,在法庭上给他们做了一系列能力判断题,确认他们“完全具备分辨是非的能力”之后,你依然无法找到确切的暴力能够发生的原因。对无来由的少年暴力的恐惧和人性之初是善是恶的质疑在很长一段时间困扰着利物浦人。

在互联网上,你还能查到1993年之后两人的生活。当时,因为罪行恶劣,在强大的舆论压力下,官方公开了两个孩子的姓名。在28万人的请愿加刑呼声下,法庭做出了超出一般少年犯的15年有期徒刑的判决,后来又减刑为8年。

2001年,两人刑满释放,以受保护的全新的名字、住址开始了新生活。有人说,罗伯特有了一段稳定的同性恋关系,定居在英格兰西北部。乔恩却多次因吸毒,购买和传播儿童色情影音资料而被捕入狱,他后来的所作所为常常令公众想起当年未被裁定的性虐待罪行。

电影里出现了贴得满街都是的寻找凶手传单,罗伯特的照片是彩色的,不知悔改的乔恩的照片是黑白的,导演文森特·赖博无法在一部短片里探讨少年之恶的来由,他只是隐晦地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不用说一部短片,即便在长达两小时的长片电影里,大人们也很难说清那些少年愤怒、那些校园暴力的起因。就像那部最近大热的青春片《少年的你》。电影以高三阶段发生的校园暴力为背景,电影里对暴力现场的呈现是直接的,与《悲伤逆流成河》那类主题隐晦的青春片相比,是向前迈了一大步。但对于暴力是如何发生的,《少年的你》依然没有太多探讨,这也是这部口碑极好的青春片常被指出的缺陷。

采访《少年的你》的导演曾国祥时,我曾向他提出过这种质疑。导演是学社会学的,他认真分析过自身经历,也和团队一起做过调研,即便用上了他学过的那些社会学、心理学研究方法,他也找不到确切的“暴力如何产生”的答案。“所以,我不去探讨原因,只把看到的和存在的展现出来,告诉大家有这样的事情存在,但为什么会发生,我没有答案。”这是曾国祥的诚实和无奈。

更克制和诚实的是美国导演格斯·范·桑特。这位以温情的《心灵捕手》被大众熟知的美国导演曾执导过一部戛纳金棕榈大奖电影——《大象》。那是一部风格独特的电影,没有明确的主角,没有清晰的视角,导演放弃了故事性的呈现,也放弃了对原因的追问。

故事改编自1994年4月发生在美国科罗拉多州一所高中的校园枪击案。格斯·范·桑特只在电影里呈现了枪击案当天发生的事情。那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天,逃课未遂的John在父亲的催促下回到学校,交了新女友的Jordan被那些有过暧昧关系的女孩议论。被排挤的Michelle像往常一样,到学校图书馆做兼职……没有情绪,甚至没有太多台词,导演用冗长的跟拍镜头记录着高中校园的琐碎日常。

校园之外,常被欺负的好友二人Eric和Alex正颓废地睡大觉,前些日子,他们从互联网上购买了枪支,对于崇拜纳粹和爱玩暴力游戏的兄弟俩来说,这次购物愉快极了。

《大象》片长81分钟,导演用前60分钟来呈现这种看似毫无意义的平淡校园生活,如果不是事先对电影有所耳闻,很多人要被这60分钟的长镜头搞得无聊昏睡。

直到最后20多分钟,电影才像引线过长的炸弹一样,终于爆裂了。Eric和Alex在家里简单规划,穿好行头,带上枪出门。在琴房里,Eric投入地弹奏一曲《致爱丽丝》,弹到高潮处,Alex缓缓走进来,举起枪,开启了他们的杀人游戏。

两个少年平静地开枪,没有恐惧,没有愤怒,也没有想象中的肾上腺素飙升所带来的癫狂状态,他们只是一下下按动扳机,同学们还沉浸在琐碎的生活里来不及反应,就已经丧了命。

两人曾经的校园生活片段时而闪过,他们被同学丢过纸团,两人若有若无的同性恋情结似乎被同学讨论,在学校餐厅里,Eric拿着小本子边走边记录,那或许是杀人行动策划的一部分……格斯·范·桑特只是呈现了这些完全无法形成逻辑链条的记忆碎片,他放弃了成年人的思考和总结,冷酷地展现少年暴力。

隔阂

当接到这个命题时,我能一口气说出太多少年与恶的电影,但很快又否定掉了。那些电影是成年世界对少年世界的猜测和推论,有些观点你极为认同,但恰恰是这种认同尤其需要警惕。

因此,最终想提及的大多是那些以真实事件为依托的改编电影,它们或许思考得没那么深入,却至少呈现了确定无误的事实,那些事实里没有太多大人们想当然的虚构和设计。

电影追逐独特性,少年暴力是偶发事件,且具有强烈的感官刺激,因而在电影的世界里常常被展现和描述。但也有些导演不想偷懒,他们孜孜不倦地追问暴力背后的原因,尽管得到的答案常常不具唯一性。

20多年前,杨德昌导演的《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被认为是台湾一代外省青年的成长史诗。那部电影同样改编自一桩真实的少年杀人事件:1961年,牯岭街七巷底,16岁的璧玉帮少年茅武因爱生恨,杀死了15岁的少女刘敏。

电影《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改编自一桩真实的少年杀人事件

 

在这部长达237分钟的电影里,曾生长在牯岭街的杨德昌野心很大,他想描述的不仅是一桩少年杀人事件的发生和成因,他还希望借这群孩子的生活呈现那个特定年代台湾外省人的生活状态和精神世界。

刨去这些宏大的历史背景和杀人事件本身,张震饰演的男主角小四和他手里的那把手电筒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以至于很多年后,那把手电筒所照出的微光还常常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在那个少年们到处加入帮会寻求庇护的年代,小四是个乖孩子,他成绩好,性格稳重,只要不出大差错,未来会轻轻松松考进大学,他所在的外省人家庭也能借此真正融入到台湾主流社会。

虽然乖巧、成绩好,但小四在内心深处相当孤独。在家里,他常待在一个柜子里,那是他睡觉的地方,是他藏匿自己的地方,也是完全属于他一个人的精神庇护所。有时,他会打开手电筒,在自己的世界里照出一道光亮。

命运的改变源于小四喜欢上了一个女孩,懵懂的感情让小四意识到自我与成年世界,与快速变化的时代的撕扯。《牯岭街少年杀人》是一部很“黑”的电影,很多故事和场景都被设计在夜晚或黑暗处。谈恋爱的男男女女总是藏在小树林里,爸爸和同乡说悄悄话也要找个黑乎乎的角落,那些帮派之间的殴斗总发生在晚上。小四手里那把手电筒,照亮的是自己的路,同时,也在光亮和黑暗之间筑起了一面墙。

是小敏的不专一导致了小四的暴力吗?表面看的确如此,但小敏只是一个符号,早熟的、了解大人们的规则的小敏是小四与成人世界之间的那条通路,他杀掉小敏,其实是阻断了自己精神上走向成人世界的通路。曾经,帮派的孩子们讲情义、逞能,个个都崇尚个人英雄主义,但后来,大家挖空心思琢磨的总是怎么赚钱。从前,小四在学校被老师请家长,爸爸知道小四没做错,就挺他到底,父子之间有种不必言说的默契。但父亲被怀疑与大陆有联系,经历了一轮折腾后,整个人都变了。再被找去学校时,他低声下气地给训导主任赔不是,再没了往日的锐气。曾经的帮派头头,喜欢《战争与和平》的哈尼死了,他曾是小四精神上的寄托。

是所有这一切的合谋让小四捅出了那几刀。这些人就像美剧《十三个原因》里被问责的那13个高中生,没有任何一个人该为少女汉娜的自杀负上全部责任,学校和家庭的漠视也不足够,但汉娜就是死了,是被一根根稻草摞在一起压死的。

电影里的少年世界常常是早熟的,是对成人世界的模仿。事实上,当我们回忆自己的少年时代时,有些行为回想起来会觉得幼稚,但站在旁观者的视角上回望曾经的自己,我们很少会觉得当时当刻的自己是幼稚的。可见,少年世界与成人世界的隔阂并非行为能力,而是两个世界所笃信的东西是不同的。

1971年版本的《两小无猜》讲了个可爱的故事,无关暴力,却生动地呈现了两个世界信仰的不同。这是一个关于初恋的故事,小少年丹尼尔喜欢上了同一所小学的女生美乐蒂,他们在同学的嘲笑、捉弄声中彼此认定,打算举办一场婚礼,彼此托付。

1971年版《两小无猜》剧照

 

在老师和家长眼中,这是小孩子的游戏。但在孩子眼中,这件事严肃认真,值得他们用生命去守护。在这群小学生的世界里,丹尼尔和他的同学们也会有分歧,会有派系,但当他们转过头面对大人时,孩子之间的分歧就变成了“内部矛盾”,孩子会坚定地为孩子保守秘密。

最终,在所有同学的保住之下,丹尼尔和美乐蒂在墓地附近的一个废弃教堂里举办了婚礼。他们乘上一辆手动操作的有轨运货车,逃离了成人世界。

导演瓦里丝·侯赛因完全用拍成年人的方式拍摄了一个儿童故事,二者之间唯一的差别就是笃信的价值是不同的。这样的走进少年世界的思维方式《少年的你》也用到过,女警察不理解为什么两个孩子会彼此以生命庇护,年轻的警察对她说:“你和我可能不会,但他们是少年。”

这些经典电影似乎让人迷茫、绝望,事实上,也不必过于悲观。少年总会长大,绝大多数问题少年都会打破少年世界与成年世界的壁垒,长成与乖孩子差别不大的样子,拥有世俗的成年人的忧愁和欢乐,就像佛朗索瓦·特吕弗在他的“安托万”五部曲告诉观众的一样。

“安托万”系列是新浪潮导演佛朗索瓦·特吕弗具有自传性质的一组电影作品,其中最著名的是新浪潮代表作《四百击》。在那部电影里,14岁的喜欢文学的少年安托万在学校、家庭都被边缘化了,大人的世界他看不惯,他的世界大人理解不了。他在街头游荡,因偷了父亲单位的打字机而被送去了少年教养所。在那部电影里,特吕弗以一个孩子的视角表达了他对自由平等的渴望,电影结尾安托万跑向海边的镜头早已是影史经典。

《四百击》之后,特吕弗还用另外四部电影讲了安托万,也是他自己后来的故事。不良少年安托万走出少管所。他长大了,也开始暗恋女孩,谈恋爱,找工作,结婚,陷入婚姻的泥沼……那个被家庭视作小野兽的孩子终于还是穿过了那条通路,抵达了成人世界,尽管,那并不一定是个更好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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