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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丽莎白·沃伦:理想家还是投机者?

作者:admin 2019-12-14 我要评论

麻省参议员伊丽莎白沃伦在2020年美国大选民主党初选的竞争中异军突起。她号称要重塑美国资本主义,提出了众多激进的改革方案。从退学结婚的传统女性,到哈佛大学...

麻省参议员伊丽莎白·沃伦在2020年美国大选民主党初选的竞争中异军突起。她号称要“重塑美国资本主义”,提出了众多激进的改革方案。从退学结婚的传统女性,到哈佛大学法学教授,从参议员到参选总统,沃伦是理想家还是投机者?

11月17日,伊丽莎白·沃伦在拉斯维加斯举行的一场民主党集会上发表演讲(视觉中国供图)

 

“沃伦有计可施”

今年2月,美国马萨诸塞州民主党参议员伊丽莎白·沃伦(Elizabeth Warren)正式宣布参加2020年总统大选的时候,她像是个到此一游的过客:她的民意支持率只有不到5%,在民主党6名候选人中排名第五位,远远低于名声显赫的前副总统小约瑟夫·罗宾内特·拜登和曾在2016年党内初选中与希拉里·克林顿一决高下的伯尼·桑德斯。

那时,人们对沃伦的注意力还局限在她的“笑话”上。去年,她和美国总统特朗普打了一场嘴仗。沃伦说自己有美洲原住民血统,被特朗普戏称为迪士尼电影《风中奇缘》中的“宝嘉康蒂公主”。“我的原住民血统比她还多,但我没有原住民血统。”特朗普在去年的一次集会上喊话沃伦,如果后者接受检测证明自己是印第安人,他就捐款100万美元。

为了回应批评,沃伦真的做了DNA检测,结果显示,她有1/1024的原住民血统。然而,研究显示,欧洲裔美国人平均拥有0.18%的印第安血统。于是,特朗普直接在推特上把沃伦称作“赝品”。更糟糕的是,她还遭遇了印第安原住民切罗基人的反感和公开批评。

3月,特朗普在福克斯新闻笑话自己的这位挑战者:“我赢过她了,太快!看来她完蛋了。”然而,总统言之过早。在今年10月的民调中,沃伦已经超越了民主党内的其他竞争者,紧紧咬住了排在第一位的拜登。她不是富翁,也不接受企业和财团200美元以上的捐款。但是在2019年第三季度,沃伦通过小额筹款募集了2460万美元政治资金,在民主党各候选人中仅次于桑德斯,居第二位,而每笔捐款的平均值仅有26美元。

在反对者看来,沃伦是个疯子。她的每一条竞选倡议都能够激起经久不息的争论:建立“全民医疗保险”(Medicare for All);拆分“脸谱”(Facebook)、亚马逊(Amazon)、苹果(Apple)这样的巨头公司;对净资产在5000万美元到10亿美元之间的家庭征税等。“这就是对特朗普的回应,就是要地动山摇。”沃伦的盟友、前麻省众议员巴尼·弗兰克(Barney Frank)说。

11月21日,沃伦在亚特兰大一所传统黑人学校举行集会。图为支持者为她欢呼

 

“重塑美国资本主义。”沃伦给自己的执政设下了这样远大的目标。令对手头疼的是,她深知如何向选民推销这一看似虚妄的宏大议题。

沃伦总是从自己的故事说起。在演讲里,她会讲述她在俄克拉荷马州度过的平凡的童年时光。父亲做普通的销售工作,母亲是家庭主妇。12岁那年,父亲心脏病发作。从那以后,他就变了一个人。他丢掉了工作,变得酗酒、易怒。一天,沃伦听见50岁的母亲在楼上的卧室里哭泣。继而,她看见她试图穿上一件早已不再合身的黑色连衣裙。“她用力拉拉链的时候,我就站在那里看着她。她用另一张面巾纸擦了擦眼睛和鼻子。”沃伦回忆,“她站了一会儿。最后,她抬起头直直地看着我。‘我看起来怎么样?是不是太紧了?’”母亲穿着这件连衣裙参加面试,在一家商店找到了结婚30年来的第一份工作,拿的是当时最低水平的工资。沃伦说,这段经历让她对工人阶级的苦难有了深刻的理解——那是一种强烈的个人价值缺失感,以及一种逃避世界的本能。她也理解自己的父亲,无法养家的耻辱几乎要了他的命。“他想死。他想从我们的生活中、从地球上、从一切出问题的事物中消失。”

但这不是沃伦要说的全部。她会自然而然地把听众的思维转到另一个方向:母亲用这份最低水平的工资,保住了一家人的房子。沃伦说,长期以来,她一直认为这是一个关于普通人的坚韧的故事,但后来她发现,这是一个关于政府的故事,关于政府曾经使之成为可能的故事。这时,她提出了她强有力的问题:为什么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时候,美国一个三口之家,一人工作就能养活全家人,而现在一家人工作也只能在温饱的边缘挣扎?

沃伦的第二个法宝,是她知道如何让自己的经济规划听起来就跟常识一样。在她的集会上,选民会赞赏她对美国经济的病因诊断和修补痼疾的详尽计划,心甘情愿地穿上她的竞选T恤,上面醒目地印着一句话:“沃伦有计可施”(Warren Has a Plan for That)。她曾经在西弗吉尼亚州的一所消防局演讲,在场80%的人是特朗普的支持者,听演讲时,不少人的帽子上还贴着“让美国再次伟大”(特朗普2016年的竞选口号)的贴纸。可是演讲结束后,他们为沃伦鼓掌,点头表示支持。

3月份,在美国哥伦比亚广播公司“面向全国”(Face the Nation)节目里,沃伦解释自己计划拆分大科技公司是因为他们吞吃小公司和初创企业,妨碍了公平竞争。“这么来看吧,像亚马逊,它运行的是一个平台。你知道在那里买咖啡机,48小时就能送到,是很好。但是在此以外,他们拿走了所有的信息,包括了每一笔购买、销售和每一个在亚马逊上贩卖同样产品的企业的信息。”沃伦循循善诱地解释,“亚马逊看见哪一行盈利,他们就说:‘嗯,我们就进这一行跟他们竞争。’他们拥有所有的额外信息啊。他们推出自己的咖啡机来竞争,把自己放在首页,把竞争者放在第六页,竞争的企业,就这么不见了。……这么想吧,好像棒球赛。你可以做裁判,你也可以经营球队,但是你不能同时又做裁判又经营球队。”

没过几天,“脸谱”将沃伦拆分大科技企业的竞选广告删除,又因为被媒体报道而恢复。沃伦毫不犹豫地抓住机会,在推特上乘胜追击:“我就好奇‘脸谱’哪来这么大的权力?我们就他们禁止辩论的能力,来聊聊‘脸谱’是不是权力过大。感谢你恢复我的帖子。但我想要的社交媒体,不能任由一家审查。”

沃伦抓住了时代的痛点,又巧妙地用历史来为自己背书。一些人怀疑她和桑德斯一样,支持社会主义。她立刻划清了界限,自称是“彻头彻尾的资本家”:“我喜欢‘市场’,市场使我们富有,市场创造机会!”“只不过,市场有专门的警察管理,有真正的规范,并且每个人都遵守。正因为这样子,有好想法,辛勤工作,就能兴旺。而不是生来有钱的,就能霸占机会。”她说自己是富兰克林·罗斯福的拥趸,一次又一次让人们回望那个危机、改革和荣耀并存的时代。当大企业和富豪们抨击她的时候,她会引用罗斯福的话。1936年,罗斯福在谈及那些排队反对他连任的大企业时曾经这样说过:“他们都恨我,这是他们的共同点。而我也欢迎他们恨我!”

沃伦的选战工作效率极高,有条不紊,准备充分。她总是按时到达现场。她在爱荷华州首次发表了总统竞选演讲,演讲时长为15分钟,只有几秒钟的变化。截至9月她已经出席了128个市政厅的开放式竞选活动。一个白人大学教授很容易被批评作风清高、缺乏亲和力。沃伦抢在批评者前面布局。每一次活动,她都让工作人员从桶中抽取号码,随机让观众提问。她知道人们热爱自拍,于是活动结束后,人们可以排队享受服务。你把手机递给一位沃伦的助手,助手又把手机递给另一个助手,后者拿着手机举过头拍下6张照片然后将其交给第三位助手,这位助手则会把手机还给你。

11月份,沃伦在一场针对黑人女性选民的选战活动中发表演说。2016年,94%的黑人女性把票投给了希拉里。没有一位民主党候选人能在失去她们支持的情况下获胜。演讲开始不久出了一点意外,20多位反对其教育政策的示威者打断了沃伦。沃伦把没有把她们请出现场。演讲结束,沃伦和她们交谈了15分钟。绝大多数时间里,她保持安静,左胳膊环抱在胸前,右手托着下巴,仔细听她们抱怨。结束的时候,她说她会考虑她们的建议,重新看看自己的计划。“我不是在做承诺。我会回去看看。”她真诚而不讨好,“我需要确认一下我是不是对的。”沃伦不只在活动现场这么做。几个月来,她频繁地给黑人活动家打电话或是组织私人会面,对所有人的意见表现出尊重和关切。在她的竞选团队中,各个层级都有大量有色人种女性任职,这也令人们印象深刻。事实上,这次选举,民主党内部有两名黑人候选人,其中一人卡马拉·哈里斯(Kamala Harris)也是女性。但他们都不如沃伦这样旗帜鲜明。“黑人选民越听她说话,就越喜欢她。”黑人组织BlackPAC的执行主任安德里纳·什罗普(Adrianne Shropshire)评论说。

2014年1月24日,沃伦在哈佛大学演讲。从政前,她是哈佛大学法学院教授(视觉中国供图)

 

从妻子到教授

沃伦在民主党内部异军突起,原因之一在于她抛弃了民主党人竞选的舒适区和传统。许多候选人害怕被视为极端派,不希望惊吓选民,可她不。她嘲笑温和派的含糊。“拥有普遍儿童养护不好吗?问题总是:‘钱从哪里来呢?’”沃伦在一次采访中说,“我们民主党人在这个问题上总显得靠不住,于是我们的宏图就收缩了。就这样,我们的宏图一直在变狭窄。”“让我来喊话:谁出来把学生贷款减少2%?我是认真的!谁出来和我们一起争取?”

沃伦的尖锐迫使其他竞选人必须做出回应。现在,民主党人的主张已经远超人们几个月前的预期。原本被认为是温和派的卡马拉·哈里斯开始支持“人人医保”,连拜登也不得不出台更强劲的医保计划,其程度甚至超出了他身为奥巴马政府副总统时推出的版本。

“进步”的沃伦可靠吗?在一些人看来,沃伦只是又一个操纵民意的高手。特朗普总统的前首席策略师班农曾经说:“特朗普竞选时的民粹主义有两个要素。一个是移民和宗教,我们趁着时势表达出来了。还有经济民粹主义,我正在推动。但是两者缺一不可。如果我们不表达,沃伦和桑德斯就会趁空拿走。”

沃伦的政治立场似乎也并不稳定。1991年到1996年,她曾经注册为共和党人。后来突然转向。2016年大选时,她在桑德斯和希拉里之间游移不定,长时间不肯明确表达自己的立场。直到她认为希拉里是大势所向,才为其站位。沃伦是不是一个政治投机者?

9月17日,在纽约华盛顿广场公园,2万人参加了沃伦的竞选集会。集会结束后,人们久久不愿离去,为了能够和她合影交谈,有人等了4小时。

这场演讲的主题是“腐败”。沃伦提到1911年3月25日纽约三角内衣厂的大火。这间工厂就曾坐落在华盛顿广场公园的边上。起火的时候,通向楼梯井的大门是紧锁的,因为工厂的所有者担心女工们会偷带衣物或是出去偷懒。沃伦回溯了人们清理现场时的惨状。“18分钟,146条人命——绝大多数是女性,绝大多是移民。”她强调,“这是美国历史上最严重的工业灾难之一,但它并不出人意料。”她说,为了减少成本开支,商人们搞定了州政府,阻止出台消防规定。“是不是有些东西听上去很熟悉?”她问,“我们的民主已经残疾,为什么?因为巨型企业买断了政府……腐败让我们经济凋敝,民主破碎!”

在演讲结束的时候,沃伦重新回到这场大火,谈到了弗朗西斯·珀金斯(Frances Perkins)。大火发生的时候,这位女性社会学教授从附近朋友的家里赶到工厂,亲眼看到女工们被浓烟逼到窗口跳下送命。惨剧促使珀金斯转而为工人权利奋斗。她弃学从政,先后在纽约州政府担任了数个职务,最终在1933年成为罗斯福政府的劳动部部长。“当一个女人,一个非常坚持不懈的女人,获得成千上万的人们的支持的时候,她将完成何种壮举?”沃伦问她的听众。在罗斯福新政里,珀金斯主持建立了老年人的社会保障,为失业者提供失业保险,她废除了童工,还建立了最低工资制度。对沃伦的听众们,一切显而易见。

沃伦的道路比珀金斯更为迂回曲折。16岁的时候,她在辩论比赛中的表现为她赢得了乔治·华盛顿大学的全额奖学金。然而在那个年代,追求事业并不是人们对女性的期待。两年后,高中男友吉姆·沃伦向她求婚,母亲的传统价值观影响了她。19岁,她选择辍学,在俄克拉荷马城教堂结了婚。她一度生活幸福,有了两个孩子。但同时,她的个人事业被搁置了。为了追随丈夫的事业发展,她从得州搬到新泽西州,又从新泽西州搬回得州。身为妻子和母亲的沃伦的经历,多少影响了她今天的关注重点,比如取消大学学费、提供住房、提供学前教育等。

1980年,31岁,伊丽莎白·沃伦决定结束第一段婚姻。从此,她听从内心的召唤。两年后,在宾夕法尼亚大学,她对法学史教授布鲁斯·曼一见倾心。这一回,她主动向他求婚。1987年,38岁,沃伦在宾夕法尼亚大学成为教授;1995年,46岁,进入哈佛大学法学院。

罗斯福政府劳动部部长珀金斯(中)在一场听证会上发言(视觉中国供图)

 

作为学者,沃伦的研究兴趣一以贯之。20世纪80年代,在得克萨斯大学,她和两位同事——人口统计学家、后来成为得克萨斯大学校长的特蕾莎·沙利文,以及法学教授杰伊·韦斯特布鲁克——决定研究为什么越来越多的美国人陷入了破产的境地。政客和金融界对此的说法是,美国人变得更为轻率,这使得他们举债消费超出了他们的实际承受能力。沃伦、沙利文和韦斯特布鲁克花了数年时间前往全国各地的破产法庭,检索案件记录。他们发现,“文件里都是些令人痛苦的信件”。在1989年出版的《我们原谅债权人之时:美国的破产与消费者信贷》(As We Forgive Our Debtors:Bankruptcy and Consumer Credit in America)一书中,沃伦和研究伙伴们阐述了他们的结论:大多数的破产背后并非是因为不加节制的资源滥用,而是金融和医疗灾祸使中产阶级家庭被抛入谷底。

1995年,国会考虑修订破产法。亲债务人和亲债权人两派的斗争日渐白热化。时任宾夕法尼亚大学教授的沃伦受命组织一份有关破产的专家分析报告。沃伦是亲债务人一派的领衔者之一,她坚持,破产法不应当设置严苛的条件,以便使得个人有机会通过破产获得债务豁免,避免让家庭和个人陷入一蹶不振的绝境。但当时,代表信贷债权人集团的共和党控制了参议院。1997年通过的新法案,对债务人的免责提出了极为严苛的标准。

沃伦没有接受这个结果。她找到了当时的“第一夫人”希拉里。她强调:在一个家庭里,如果离婚的丈夫因为支取信用卡并导致破产,那么离婚的妇女和儿童,将不得不和财大气粗的信贷债权人一道,参与破产清偿。这对于妇女和儿童来说极为不公。希拉里接受了沃伦的观点。在希拉里的劝说下,2000年年末,克林顿在总统生涯中最后一次动用否决权,阻止该法案的通过。但小布什上台后,共和党控制参众两院。信贷债权人集团又在2005年推动提出了《破产滥用预防及消费者保护法案》,要求大幅度提高个人破产的门槛。

2005年,沃伦没有能够找到强有力的同盟。事实上,她和许多民主党内的同僚站在了对立的位置。最近,当年她与拜登在一次破产法案听证会上的交锋开始重新在社交媒体流传。拜登是该法在民主党一翼的主要推动者。拜登认为,破产即恶意赖账,以往的破产法只要求债务人变卖家产就停止追究,其价值往往远低于债务总额,债权人大为吃亏。大量破产申请使得债权人风险增加,也不利于激发经济活力。沃伦针锋相对。她说,破产是灾病之后个人自保的求生方式;美国的经济形态已经让中产阶级的经济状况极为脆弱,申请破产的人中三分之二是因为失业,四成是因为治疗疾病,制度应该保护他们渡过难关;而把一部分经济力量薄弱的人长久地推入债务陷阱,并不利于经济长期发展。她还指责拜登之所以为债权人说话,是因为他的政治根基在特拉华州,该州是许多大公司和大机构的大本营,换句话说,拜登被利益集团收买了。

这一次,希拉里也没有站在沃伦身边,她为法案投出了赞成票。1995年到2005年,沃伦的十年战争最终落败。后来她曾对媒体说:“我年轻时学到的关于华府权力的东西,有很多来自这次经历。”

9月27日,加利福尼亚州议员凯蒂·波特(右)在国会。波特是沃伦的学生,她的政治观念受到沃伦的直接影响(视觉中国供图)

 

走向华盛顿

2008年秋季新学期,80名哈佛法学院新生第一次见到他们的法学教授伊丽莎白·沃伦。这位一头金发的老太太说:“我们今天不讲有关合同的问题,就说说世界上发生了什么。”许多学生称这堂课“引人入胜,大开眼界,解释了背后很多复杂的问题”。在那个学期剩下的时间里,每周四的读书交流会上,大家会一起吃着三文鱼、排骨、水果派,喝着花茶,抚摸着沃伦的宠物狗,对华尔街和白宫评头论足。沃伦问学生们,如果让他们负责一家大型金融机构,他们会怎么做。有人说,衰退来临,需要紧缩。但沃伦告诉他们,恰恰相反,“你可以用借来的钱尽可能多地购买,尽可能多地从其他大型机构借贷。因为那样政府就不能让你失败或破产”。

沃伦在哈佛大学取得了极大的成功。她在破产法方面的研究令她的学术声誉斐然。她热爱教师职业。学生们也对她报以好评。美国作家丽贝卡·特雷斯特(Rebecca Traister)2011年曾经采访沃伦的许多学生,那个时候,沃伦教授刚刚开始准备从政,竞选参议员。特雷斯特的编辑让她不要使用那些学生的引语,因为里面充斥着溢美之词。一些身为共和党人的学生拒绝了特雷斯特的采访。原因是他们非常喜欢她,但是他们的身份不太适合做这样的评论。

沃伦高中10年级时的英语老师朱迪·加勒特(Judy Garrett)在沃伦参选后登上了她的网站,给她发了封邮件。根据《纽约时报》的报道,令加勒特惊讶的是,她收到了回信。“好的老师会从很多方面启发学生。”沃伦在回信里写道,“我还记得你教我们的伏笔铺垫,还记得你说我不必非得找个男生谈恋爱才能有所成就(这点我有大概15年都没好好明白过来)。你漂亮、自信又沉着冷静。我从前很想当老师,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你。”

就像加勒特,成为教师的沃伦也不仅仅把传递知识作为目标。克莉丝汀·奥德斯玛(Chrystin Ondersma)2005年从亚利桑那州立大学转学到哈佛法学院。她的母亲是服务员,父亲的工作是为街头贩卖机上货。来到哈佛的时候,奥德斯玛的理想是成为性别研究方面的教授。出于对苏格拉底法(Socratic Method)的兴趣,她参加了沃伦主持的午餐讲座。令她印象深刻的是,在案例讨论时,沃伦说:“如果你真的在意课堂里的平等问题,如果你真的在意种族公正、性别公正,但你又只采取自愿讨论的教学方式,最后,你只能听到两个特别爱说的白人男生滔滔不绝。”讲座激起了奥德斯玛的兴趣,她发邮件给沃伦,表示想参加更多的课程。

沃伦很快回信,邀请她去办公室:“我永远乐意和对商法感兴趣的学生谈一谈。”奥德斯玛感激这位陌生教授的热情,但她也略感尴尬。会面时,她告诉沃伦,自己对商法毫无兴趣:“我一点也不在乎公司是如何组织的,我也不关心债权人和债务人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我并不认为这是社会公正的关键。”

奥德斯玛记得,沃伦听她说了很长时间。“然后她说:‘如果你真的关心社会公正,你应该考虑把研究兴趣集中在商法和破产。’”沃伦说,有太多决心反抗社会不公的人进入公法领域,而任由保守分子把持私人、商业法律领域,而事实上,“经济法律对于妇女、有色人种的影响巨大”。

这次谈话以后,奥德斯玛修完了沃伦的所有课程,后来还成了她的助教。她进一步了解了这位教授的风格。在沃伦的课堂上,助教的工作之一就是对照着学生名单,记录课堂问答的情况。在每堂课结束前十分钟,沃伦要知道还有哪些学生没有被她提问。她坚持要确保每一个人都有被提问的机会。另外一个助教回忆,沃伦还有一个习惯。一般而言,考试前夕,学生可以在固定时间去办公室找教授答疑解惑,但沃伦要求所有人把问题写下来。她会把问题连同书面回答一同下发给每一个人。她的想法是:如果一个问题被提出来,那么它很可能存在于很多人心里。她不能只因为一个人知晓向教授提问的办法,而让他独占优势。

沃伦在哈佛大学法学院招生委员会工作了很长时间。她的同事记得,她总是非常留意一些申请人:他们是家里的第一个大学生,或是曾经参军,或是在学术圈以外有过其他工作经历。在见面以前,沃伦已经知道她的背景和她在推动社会公正问题上的热情。事实上,正是沃伦领衔的招生委员会接受了奥德斯玛的转学申请。她们的见面并不是偶然。

丽贝卡·特雷斯特问沃伦,她是否总是“故技重施”。沃伦对此很得意。她提到另一位学生凯蒂·波特(Katie Porter)。波特起初对沃伦的课程很头痛。“我一点也不关心破产法的任何内容!”她抱怨道。可是最后,波特不仅师从沃伦学完了破产法课程,她还成为一名破产法教授。2018年,她在奥兰治郡(Orange County)成功当选加利福尼亚州第45届国会议员,这是该地区第一位当选的民主党人。要对抗经济不平等,就要武装起“权杖、长矛和大棒”,沃伦丝毫不掩饰她一直在为推行自己的主张招兵买马。

2008年,在主持读书交流会上,告诉学生银行如何能够大而不倒的同时,沃伦再一次接近华府的权力中心。她被美国参议院任命为国会监督五人团队的主席,评估联邦政府救市方案的实施情况,成为重振美国经济的关键智囊之一。2010年,沃伦牵头组建消费者金融保护局,负责监管银行的金融活动。她主张,应该更多地保护纳税人、打击借贷陷阱,并确保大型金融机构承担更多责任,同时加强美国政府的监管角色。2011年消费者金融保护局正式运作前夕,因为共和党的强烈反对,本应顺理成章执掌保护局的沃伦不得不离职。

这次失败后,教授沃伦决心变身为参议员沃伦。2011年,美国自由派的智囊机构罗斯福基金会(Roosevelt Institute)高级研究员马克·施密特(Mark Schmitt)发表了一篇文章。施密特说,很多人不明白沃伦为什么想要当参议员。因为如果只看中机构权力,除非一位参议员在三到四个任期后成为委员会的主席,或者能扮演掌握关键票数的关键人物,否则每位参议员的影响力其实都非常小。但如果把参议院当作思想的平台,情况就不一样了。因为任何一位参议员都可以在任何时候提出任何修正案,并且成立一个小组委员会,就几乎任何事情举行听证会,强行进行美国政治进程不希望进行的辩论。施密特指出,沃伦支持的破产法其实是美国政治里的一个冷话题。这不是选民热议的话题;利益集团想让人们更难宣告破产,重新开始背负债务;工会认为这并不重要,因为它不影响工会本身;反贫困团体更关注联邦计划,大多数破产影响到的阶层不是非常贫穷的人。因此,再次被华府抛弃的沃伦格外需要“美国参议员”这个头衔带来的巨大的扩音器效果。

很多人会把沃伦和希拉里进行对比。在刚刚进入参议院的时候,参议员希拉里是个安静、礼貌的新人,“看得见,听不见”,服从前辈,这是希拉里获取权力的方式。但沃伦不同。“我要确定去了参议院以后,我想做成的事是有途径做成的。”高级顾问丹·戈登(Dan Geldon)记得,沃伦坚持要激进地呼吁她倡导的东西。在那场选战里,沃伦的竞选录像在网络上暴红。她的立场和今天并没有不同。她要求对拥有5000万美元以上财富的人每年征收2%“财富税”,亿万富翁税率更高。她的团队与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两位经济学家合作算出这个的税种,将打中美国最富裕的7.5万人,10年内征得2.75万亿美元。

“在这个国家,没有一个人是靠自己而致富的,没有一个人。”她在竞选录像中说,“你把东西从路上运到市场上去,这路是我们大家付钱的;你雇佣工人,而这工人是我们大家付钱教育的;你在你的工厂里觉得安全,你不用担心有人来抢劫,把你工厂里的东西抢走,你不用雇人保护这些财产,因为警察和救火队是我们大家付钱的;因为其余的事情都是我们大家在做。你建立了一个工厂,这个工厂经营得特棒,或你有了一个好想法,这个想法经营得十分好,老天保佑你,你可以拿大头,但是没有说明的社会契约是,你拿走大部分,但你得付一部分钱给那个跟着你一块儿走的孩子。”2012年,沃伦成为马萨诸塞州第一位女参议员。在这一年的民主党大会上,她就语出惊人:“我们的体制正被不正当因素操纵。”

今天,沃伦的优势和劣势一样明显。拜登对于许多选民了无新意,78岁的桑德斯刚刚从一场心脏搭桥手术中缓过来。严谨的学术包装、十字军式的激情结合着老祖母般的抚慰,让沃伦格外显眼。但对于民主党的选民们来说,他们不得不顾虑其他一些事情。民调显示,在2020年大选中,民主党的支持者们最关心的并不是候选人的政策主张,而是“到底谁能打败特朗普”。如果让沃伦在党内初选中获胜,她能够完成这样的目标吗?2016年希拉里的意外落败让人们担忧:美国是否已经做好准备接受一位女性总统?而且,沃伦在很多问题上尖锐激进,她能够赢得中间选民的芳心吗?在一次集会活动上,一位沃伦的支持者就曾提出,她认可沃伦的经济改革方案,可是她担心,沃伦支持堕胎的声明会让她输掉最后的大选。

无论如何,沃伦不是疯子,她也懂得衡量得失,审慎前进。观察家们发现,在准备投入竞选后,参议员沃伦的作风发生了变化。过去,她乐于接受媒体的采访,发表尖锐的意见。后来,她加入了缄口不语的行列。2014年,沃伦出过一本书《奋战的机会》(A Fighting Chance),她在里面提到在奥巴马政府担任国家经济委员会主任的拉里·萨默斯(Larry Summers)向她面授机宜:在华盛顿,局外人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但是局内人不会听他们的。局内人能有很多渠道,有机会推行自己的想法。有权力的人要听他们说的话。但是局内人也明白一条牢不可破的规矩:不批评其他局内人。当时沃伦在书里说,她不赞同这样的政治文化。但人们发现,在沃伦为竞选发表的回忆录里,她很少批评,她提到一些人,特别是民主党同僚时,往往都不吝赞美。

2016年,人们曾经以为沃伦会参加大选。但那个时候,希拉里风头正劲。麻省参议员决定不参加选举。她经历了全套检查程序,悄悄去希拉里位于华盛顿的家中接受面试。部分希拉里顾问相信,沃伦就是希拉里竞选拍档的最佳人选。但最后,希拉里做出了看起来更安全的传统选择——一位不那么激进的男性竞选伙伴。沃伦接受了这个安排,依然为希拉里背书。

与沃伦亲密的人向媒体透露,特朗普意外获选令沃伦既震惊又后悔。沃伦不喜欢公开在记者面前回顾过去,但当《彭博商业周刊》的记者约书亚·格林(Joshua Green)问她,她是否已经意识到通过别人推动规划的局限性时,她很直率。“是。”沃伦说,“怎么做都不如自己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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