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宫苑几乎是后来所有宫斗戏的拍摄场地

 

摄影/蔡小川

第一个横漂

在横店我一共见过张先春三次。

一次是他带我去逛由他设计，于2015年建造完成的圆明新园，一次是带我去吃饭，还有一次是将他早年编写的9卷本《影视技术培训教材题解：影视道具》借给我读，厚厚重重的教材，装了一袋子。

每次见面，他都是临时给我打电话，并在五分钟后出现在我住的酒店大堂。他从一辆由专职司机开的吉普车上跳下，满头白发，身材高大，穿着一件摄影师马甲。无论在景区、酒店还是餐厅，众人都认得他，叫他“大帅”，为他让路，沏茶倒水。

他已经84岁了，除了有些耳背，身体和头脑都极其清醒灵活。他带我在圆明新园里进进出出，站着和我聊天，一顿饭喝一瓶黑啤，还能清晰地向我回忆起几十年前的事情。

这个操着北京口音的白发老人在横店虽然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又合情合理。1996年，这位当时北京电影制片厂最有名的美术师之一，被横店集团创始人徐文荣说服，放弃了北京的生活，来到这样一座南方小镇。“那时候横店没有啤酒，也没有糖拌西红柿、拍黄瓜这种北方凉拌菜，没有肉馅饺子，只有豆腐馅的，这些都是我来横店之后引进的。”从1996年横店影视城的第一个场景广州街开始，他以横店影视城总设计师的身份主导设计了这里的大部分场景。

“我希望你在这篇报道里把横店写得像小岗村一样，因为我们真的是从无到有。”他对我说。

横店影视城总设计师张先春

 

实际上横店的历史确实与小岗村有相似之处。1975年，横店大队党支部书记徐文荣到任，靠借款以一间丝厂起家，逐步在横店镇建立起庞大的横店集团，坐拥5家上市公司，横跨医药、化工、服装、电子等领域，在当地建起了医院、学校，乃至运营公共交通系统。这名乡镇企业家当过全国劳动模范，做过全国人大代表，与复星系郭广昌、浙江广厦的实际控制人楼忠福一起成为登上过福布斯富豪榜的东阳企业家。

尽管横店集团发展迅速，但让横店从在地图上都找不到的小镇变成全国知名，却是依靠影视城。横店影视城1996年创办，如今拥有总共3万亩以上的影视剧拍摄场景，加上周围村落的摄影棚，现在已经成为宣传文案里“世界最大的影视基地”，这些场景又被部分改造成国家级5A景区，去年游客人次超过1970万。

一手创造了这段传奇的徐文荣也早已成为传奇，他2001年便将整个集团的运营事务交给了大儿子徐永安，自己领导着被简称为“四共委”的共创共有共富共享工作委员会，不隶属于集团，不参与经营，只“搞一些文化方面的事情”，包括摄影城新场景的选址和建造。张先春说他现在就是受徐文荣“四共委”的直接领导。

张先春在横店已经24年了，依然每周工作7天，每天工作12小时。妻子和女儿一直在北京生活，他每年只有“五一”“十一”和春节假期回北京。当年横店遍地工地的时候，他的手下们也都在这里，后来有的在北京找对象，要是老不回去就得吹了，他就让他们都回北京去了，只有他还在横店。“生命不息战斗不止！活着就干死了就算！”他对我说。

在完成了设计、营建长达10年之久的圆明新园之后，张先春现在已经进入了下一个场景——南宋的建造筹备阶段。为此他在横店的家里，一面墙的书柜里都摆满了有关南宋的历史资料。不过横店已经快建满了，没有地方再容纳上万亩的南宋场景，于是他们决定把“南宋”建在金华。

至此横店便拥有了从秦到民国的历朝历代影视拍摄场景。张先春打算在南宋场景建完后收山，回北京陪伴家人，并把自己的所有历史书籍资料捐给北影厂博物馆。

我在与老人的几次相处过程中，始终有个疑问：是什么不断吸引他，使他当年从北京移居到这座南方小镇，并且一待24年？

广州街是横店影视城建的第一个拍摄场景

 

广州街，传奇之始

横店传奇始于1995年。为了庆祝1997年香港回归，国家准备拍摄一部献礼影片《鸦片战争》。

香港回归是件大事情，作为著名的中国第三代导演，接到任务的谢晋打算大制作，计划投资达1亿元，并从全国各地招揽最强阵容组建拍摄团队。经人介绍，他找到了北京电影制片厂的张先春，请他担任新片的美术师。此时的张先春已经在北影厂工作了40多年，参与了59部影视剧的制作，是国内资深的美术师，他与梅兰芳拍过电影，也曾在谢添导演的《游园惊梦》中为怕水的侯宝林替身跳河。后来随着北影厂合拍部的发展，他相继参与了《风筝》《成吉思汗》《马可·波罗》《一盘没有下完的棋》等诸多合拍片的制作，与16个国家的导演合作过。意大利导演贝托鲁奇来紫禁城拍《末代皇帝》时，他也是中方美术师，那部片子上映后在当年奥斯卡奖中获9项奖，美术也得了奥斯卡奖。

谢晋请张先春，不仅看中了他的资历，更因为他对历史片中美术质量的严格把控。“从我参与的第一部电影《林家铺子》开始，我就意识到想要做好美术师，一定要透过剧本寻找相关史料书籍，来复原不同时代背景下的陈设和道具。”1992年拍《霸王别姬》时，担任该片美术师的张先春告诉导演陈凯歌，剧本中“号外”的年份有误，陈凯歌因此给他起了个外号“张大帅”，这一外号一直沿用到了横店。

当时73岁的谢晋在筹备《鸦片战争》时心气极高，全片三分之一是英国演员和英文对白，英国演员日薪1500英镑，还有很多英国外景拍摄。他甚至让张先春去普利茅斯港偷拍英国旧军舰，回国后在舟山群岛搭景复原了一艘英国军舰“威里斯里号”。不过拍摄过程并不顺利，先是因为制片厂指标稀缺，电影意外落在峨眉电影制片厂，随后国家只拨款了3000万元，剩下的钱要谢晋自己去找，他后来从一些文化团体得到资助，但依然资金紧张。与此同时，尽管大部分场景都已找到，但道光年间的广州街景却一直没有确定下来，为此谢晋辗转广州、上海两地找寻外景基地，选景用了半年多时间。

如今广州街有很多为观众提供的演出

 

张先春那一时期跟着谢晋在各地选景。谢晋是浙江人，听说过浙江省东阳市的国宝单位卢宅，看过后，决定在此拍摄两广总督府的场景。陪同谢晋的有一位是时任东阳市宣传部长，硬是又拉着他们来旁边的横店镇看了两栋老房子。当时东阳到横店，18公里都是土路，横店还只是个靠工业发展起来的小镇，镇中央只有一条名为万盛街的主街道，最高的楼便是横店集团的8层大厦，除此之外，还有那两年刚建起来的旅游景点：封神演义宫和大智禅寺。

那几年正赶上国内影视城建设风潮。1984年，因拍摄电视剧《红楼梦》在北京西城区建造大观园，1987年电视剧播出后，大观园也作为旅游景点开放，红极一时。同一年，中央电视台无锡影视城基地建成，1991年其中的唐城开放参观，短时间内就实现了赢利。徐文荣去了趟无锡，在看到唐城、三国城的生意好得不得了之后，他找到当时的中央电视台台长杨伟光，要求“分一个城”给他，杨伟光不同意。随后徐文荣根据《西游记》《封神榜》里的内容，自己在横店造了景点封神演义宫和大智禅寺。

张先春记得，谢晋在看过这些景点后很失望。徐文荣则满腔热情，他直觉香港回归是大事，电影一定轰动，并且他也清楚，谢晋的拍摄进度和资金压力会随着时间越来越大。于是他向谢晋许诺，自己投资为剧组建造广州街景，三个月就能建成。随后徐文荣和谢晋头天签了协议，第二天就一起在横店现场选址，第三天上百个工程队进场同时开工。

徐文荣给张先春的第一印象是“这个人做事脑子非常清晰，看问题非常准确”。那时已经进入1996年了，剧组的美工师们来到横店工地现场监工，光巨大的模型就需要四辆卡车运过来。1997年香港回归就在眼前，而横店的土地使用还需要批文，徐文荣为了抢时间，决定先开工，再同时进行申报。“要是没有徐文荣当时的这一决定，就没有今天的横店了。”张先春说。

三个月后，广州街拔地而起。除了官府、民宅、当铺、赌馆、妓院、烟馆等160多座建筑之外，还包括珠江口岸，再现了鸦片战争前后广州的市井风貌。然而三个月其实是不够的，8月份开拍时，广州街还有部分建筑没造完，由于电影是同期声拍摄，于是谢晋一喊“预备”，现场工地就要停工，等拍完了这场，工人们继续开工。

谢晋对场景和道具的要求极其严格。广州街筑墙必须要用青砖，屋顶瓦片要用木柴烧制，铺道路的石板一定要用旧的。

电影最后出现了《南京条约》，为此张先春跑遍了北京的各大档案馆，得以准确将其复制出来。电影拍摄时，谢晋让张先春在《南京条约》上盖最后的章。电影拍完后，钱其琛副总理代表国务院审片，放映结束，他鼓掌了，只好奇地问了一个问题：《南京条约》的文本，一个在英国，一个在台湾地区，你们是怎么弄来的？可见道具复制的逼真程度。1997年《鸦片战争》如期上映，登上当年国产片票房冠军，而张先春则获得了金鸡奖最佳道具设计奖。领奖时他刚好60岁，准备从北影厂退休。

殷旭于2001年担任横店影视城总经理

 

地图上没有“横店”二字

张先春从横店回北京不到两个月，徐文荣就来北京登门拜访，请他去横店“搞文化搞旅游”。徐文荣看着张先春家里满屋子的历史书籍和设计图纸，说：“你到我那里当厂长，把你的东西生产出来，我办工厂。”张先春告诉他，一个300多亩的广州街是搞不了旅游的，应该“影视是手段，旅游是目的，文化是灵魂”，影视基地需要不断建造，形成规模，以此带动旅游业发展。

登门拜访那晚，张先春请徐文荣去北海公园御膳坊吃晚饭，结账时免单，徐文荣好奇，张先春告诉他，这里面很多东西是他设计的。第二天上午，广州街的总经理就带着聘书从横店到了北京，随后又去北影厂办手续。张先春说徐文荣最打动他的地方是“有视野，做事果断、迅速，就像广州街一样，三个月就搭起来了”。

同样是在1996年，原本主营广告业务的华谊兄弟投资了电视剧《心理诊所》并小赚了一笔。第二年，随着国家逐渐放开管控，民营资本进入电影制作领域，华谊兄弟正式进军影视行业，并投资陈凯歌拍摄《荆轲刺秦王》。

此时张先春刚刚入职徐文荣的横店影视城，只有节假日才回北京。他在北影厂住16号楼，几次回家都能看到楼旁边有一个剧组的美术组和道具组在那里。他问对方是什么组，被告知是陈凯歌的《荆轲刺秦王》，可能就要停摆了。陈凯歌的团队原本想法很好，用三年时间考证、制作场景图纸，并在河北易县，也就是当年燕国刺客荆轲刺秦王的历史出发地易水湖畔修建一座秦王宫用来拍摄，但由于资金出了问题，只在易县搭了一条街，秦王宫却没造起来。

秦王宫的宝座上，曾分别坐过《荆轲刺秦王》和《英雄》里的秦王

 

回到横店，张先春立刻将此事告诉了徐文荣：“如今中国有名的导演，一个是张艺谋，一个是陈凯歌，现在陈凯歌的新片因为遇到资金问题搭不了景了。”张先春不仅与陈凯歌拍过《霸王别姬》，还与陈凯歌的父亲陈怀皑拍过多部戏。在徐文荣的授意下，张先春给陈凯歌打电话，邀请他来横店拍片。陈凯歌翻了翻手边的地图，没找到横店两个字。“地图上都没有你让我来？”直到说到横店隶属金华市，陈凯歌才有了概念，“金华出火腿”。凭着两人的交情，以及谢晋《鸦片战争》拍摄在先，陈凯歌将信将疑地表示出兴趣。

最终达成的方案与广州街的模式一样，徐文荣出资1亿元建造秦王宫。这座占地800亩的秦王宫，比广州街的建造难度大很多，为此他们花了8个月，炸了8座山头。开机时剧组美术师屠居华面对恢弘的秦王宫，激动地大哭了一场。陈凯歌决定马上请媒体过来宣传，被办事稳妥的张先春拦了下来。“我对他说，你在易县还搭着街景呢，还没交割完，这么一宣传，很容易发生矛盾，等电影全拍完了再说。”戏拍完后，来采访报道的外国记者有140多名，为横店做了一次大大的广告，徐文荣尝到了甜头。

尽管这部1999年上映的电影当年票房只有1000万元，亏损严重，但不妨碍它被如今的一些影迷视为被时代低估的良心之作。灰暗的色调与朴素的衣着，失魂落魄的“嫪毐”王志文在大殿前的99级台阶上逡巡，在秦王宫的正殿四海归一殿里，“秦王”李雪健的表情因权力的欲望而逐渐扭曲。

当年唯一的慰藉是该片因美术获得了戛纳电影节金棕榈技术大奖。美术指导屠居华获奖后请大家在北京的五星级饭店吃饭，特地让张先春替他宣读了法国大使的贺信。

不过张先春依然对地图上没有横店二字耿耿于怀。“我以后叫剧组过来，包括游客，如果连地图上都没有横店，还是会困难重重。我们为剧组出资造景目的是什么？是为了搞旅游。但不能只是本地区的人来，需要外地游客来。”他与当时的地图出版社设计相识，请对方把地图上的“后岑山”拿掉，把“横店”添上去。新版地图出版以后，他拿着新老两版地图给徐文荣看，徐文荣说：“大帅，感谢你，我们从70年代开始干到现在，这么多年地图上都没有横店，你来了就有了。”

“横国”标志性的明清宫苑之外是现实的横店

 

旅游与拍摄的冲突、转换

2001年，张艺谋来横店看场景时，一眼就看中了为陈凯歌《荆轲刺秦王》修建的秦王宫，并决定自己的新片《英雄》在此拍摄。《英雄》讲的是一个与《荆轲刺秦王》有点相似的故事：刺客获众人相助，前往秦王宫刺秦王，但最终未得手。

此时，“横国”则经历了一场权力交接。66岁的徐文荣决定退居二线，任命长子徐永安为横店集团总裁。为了给儿子一个更加独立的环境，徐文荣还带走了一同创业的6位元老。

殷旭正是在这个时间节点加入横店的。当时身为浙江省旅游局处长的他作为咨询代表来到横店，论证横店影视城项目的可行性，他在会上的发言让徐文荣印象深刻，徐文荣会后当即对他说：“你不要再当公务员了，来我们这里好了。”

在殷旭眼中，徐文荣是个霸道、强势的父亲，但正是这种前瞻性的眼光和凭借一己之力敢于冲破任何阻力的魄力，才有了横店的基础。当时无论集团高管还是中间干部，都不看好影视城的发展。影视城近30亿元投资，只有几十万游客，举步维艰。

与徐永安一次长谈后，殷旭觉得获得了充分的信任、授权和施展空间，于是决定出任横店影视城有限公司总经理，目标很明确，打造影视基地和旅游景点。殷旭90年代初曾任浙江桐庐县旅游局长，带领旅游局成立了全国第一家旅游股份公司，以溶洞旅游发展起来的桐庐，被当时的《人民日报》称为“中国县级旅游之冠”。他在接手横店影视城后做出决定——免场租费。当时剧组在无锡影视基地拍一天戏，场租少则6000元，多则9000、1万元。为了吸引剧组来，殷旭决定免费。这个办法起了很大的推动作用，此后像北京、无锡、上海的其他片场也因此受到影响，费用开始节节下降。“2002年一下就起来了，当年就来了40多个剧组。”殷旭说。旅游也随之好转，当年游客量达到128万。2003年“非典”时期，全国大部分景点游客量下降，横店却上升到158万，自此影视城开始每年盈利。“我们运气好，赶上了中国旅游大发展的井喷阶段，家庭出游成了刚需，自此每年游客都是百万级的增长。”殷旭说。

殷旭入职三个月后，张艺谋带着《英雄》剧组来到横店开始拍摄。殷旭说他很多次坐在张艺谋的监视器旁，与张艺谋的美术师霍廷霄和制片主任张震燕都成了好友，他也为剧组解决遇到的困难。拍摄时，陈道明饰演的秦王背后需要站着很多大臣，但群演们怎么演都不像。于是殷旭联系了东阳老干部局，将一批离退休老干部拉到秦王宫，现场化妆上场，张艺谋很满意，“一条过”。这是殷旭后来津津乐道的一个故事。

为了让场景更加吸引游客，殷旭与张艺谋在《英雄》开拍前就达成协议，电影上映后，请美术师霍廷霄专程回来在秦王宫内复建拍摄场景。不过很多慕名而来的游客依然因看不到影视剧的拍摄现场而失望，于是殷旭又请了几名演员，在秦王宫里每天表演《英雄》中的经典打斗桥段，这立马带动了景区旅游，直到今天，秦王宫都是横店最热门的旅游景点。

一号山里搭建的是高质量的唐代建筑

 

剧组可以根据自己的需求，改造场景

 

这一时期的张先春与殷旭共同组成了一条“生产线”，张先春负责场景设计和建造，场景造好后，殷旭代表影视城接手管理运营，并对场景进行旅游化改造。

就这样，影视城场地越造越多。大量剧组进入横店，却带来了与当地人的矛盾。那时群演们参加一天的拍摄，经常快结束时不是中暑就是头疼，这样拖到下午5点之后就可以向剧组加工资。也有些剧组不懂业内潜规则，请群演披麻戴孝却不给红包，于是剧组准备开机时，群演衣服穿好了，现场加价。还有的导演拍摄结束后偷偷跑掉了，工钱都没付。群演之间也有矛盾。横店有若干个村，形成了若干个团伙，划分势力范围，不允许别村的群演过来。

于是殷旭决定成立“演员公会”，将附近村镇十几个群演群体全部纳入公会，从此演员公会便成为剧组与群演的中介，群演由公会统一管理，群演的工资也由公会发放。“只有横漂有公会，听说在北影厂门口的北漂依然是混乱的。”殷旭说。

2004年，陈凯歌再次来到横店，打算拍摄新片《无极》，依然将场地选在了秦王宫，并在秦王宫里的广场上搭建魔幻王宫。然而此时的秦王宫已经游人如织。“《无极》拍摄要同期声，但我们每个景点都安了广播，为游客播放背景音乐，这样一来就根本拍不了戏了。”殷旭与担任制片主任的陈红商量的办法是，秦王宫周一至周五关门，提供给剧组进行封闭拍摄，周末正常开门营业接待游客，失去游客所造成的损失，由剧组支付。

旅游和拍摄的冲突在横店逐渐凸显。“游客买了票，却因为拍摄封了道，凭什么他本来应该看到的东西看不到了？”于是殷旭下了决心，将很多场景封闭起来，只供剧组拍摄。

自古英雄识时务

2000年前后，横店影视城进入了发展最快的阶段，金华市分管农业的领导授权横店集团享有土地的征用、处置权。徐文荣的造城运动，从最初被动地跟随导演需求，转向主动地规划自建。在主持设计、建造了北宋风格的“清明上河图”之后，张先春开始有计划地通过中国历史年代表来规划场景。他很快意识到，应该建一座“故宫”。

“明清两代600年，你说这里有多少故事，有多少题材可以拍。但故宫拍戏太贵了，每小时3万元，而且只能早晨拍一小时，下午拍一小时。”张先春向徐文荣建议，“为什么不再造个故宫呢？造完之后你横店影视城在中国的主导地位将不可取代，因为全国没有别的地方可以拍明清的戏了。”

这一项目成了那轮造城运动的登峰造极之作，据说炸掉了13个山头，占地1500亩，是当时横店影视基地中最大的场景，投资8亿元，三年建成了。这里与北京故宫博物院的相似程度让人震惊，单体建筑全部是1比1仿造。没有天安门的图纸，也不能现场测量，张先春找来梁思成当年测绘的图纸做参考，复制出来的天安门故意缩小了20%，名字也改用明清时期的奉天门，太和殿改名叫奉天殿。大明门、奉天门、午门，然后直接到了太和门，乾清宫为中轴线的终结。然而当时并不允许仿造故宫和天安门，因此张先春给横店故宫起了个名字——明清宫苑。

如此高调的明清宫苑最终还是被媒体曝了出去，杭州的报纸登了文章，“横店克隆天安门”，随后各种压力找到徐文荣。重压之下，徐文荣要求张先春将正在建设中的明清宫苑改成唐城。“我说这个我不能变，要是变成唐城，这景就完了。我说了两遍都不行，到第三遍还是让我改成唐城，我说改成唐城就另请高明，我不设计了。”相持不下之际，党委书记刘忠孝拉住张先春说，“大帅也是为了横店好”。

与陈凯歌不同，据说张艺谋从来不会重复使用同一个地方拍电影，但2006年他破例了。《满城尽带黄金甲》里，在大殿前面的广场上要摆40万盆黄色的菊花。鲜花不可能保存一个月之久，张艺谋又不喜欢用电脑特效，于是只能用绢做的假菊花。40万盆绢花，只有离横店很近的义乌小商品市场能够定制。制片主任张震燕说服张艺谋再来横店，并在刚建好的明清宫苑拍这部戏。

事实证明张先春远见卓识。明清宫苑随后成为中国宫斗戏的发源地，《延禧攻略》《如懿传》《甄嬛传》《步步惊心》《宫锁珠帘》等诸多清宫戏都是在这里拍摄的。殷旭会在这些剧组开拍前与他们签订合同，在这里拍戏不收费，但横店影视城可以使用他们的IP，用作景点演出和文创产品。

在明清宫苑建成的那一年，张先春又向徐文荣提议，重建“圆明园”。有了上次的经验，徐文荣面对更大的压力也有了信心。2008年他们在北京钓鱼台开新闻发布会，宣布将1比1复制圆明园，结果掀起轩然大波，加之项目审批和土地问题，未开工便被叫停。不过徐文荣并没有让张先春停止设计图纸。

2012年，圆明园成为浙江省重点项目，投资300亿元，低调开工，并更名为“横店圆明新园”。最终，2015年建成的圆明新园只仿建了84%的原有建筑，尤其是在新长春园里，增添了大量西式建筑——巴黎歌剧院、柏林勃兰登堡门、莫斯科红场边的东正教堂、日本奈良的法隆寺。这源于当时领导觉得中式建筑太多了，建议“多造点外国的”，于是张先春不仅造了英法两国的建筑，又造了8座外国建筑，“分别象征英法联军和八国联军”，以示历史。

张先春总结自己：“我不是建筑史学者，我是搞艺术的，我不用完全机械地去复原什么，我可以变通。”